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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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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對我們的懲罰,」蘇瓦林用激烈的聲音繼續說,「我們相愛是有罪的……是啊,她死得偉大,她的血會喚起無數的英雄,而我也不再怯懦……啊!什麼人都沒有了,沒有父母,沒有妻子,也沒有朋友!一旦需要我去要別人的生命或獻出自己的生命的時候,沒有任何東西會使我手軟的!」 艾蒂安停下來,在夜晚襲人的寒氣中哆嗦著。他沒有表示什麼,只是說: 「我們走出來很遠了,回去好嗎?」 他們掉過頭,向著沃勒礦井慢慢走回來,剛剛走了幾步,艾蒂安又說: 「你看見新出的佈告了嗎?」 這是指今天早晨公司又派人張貼的那些黃色大佈告。這一次比前一次明確,緩和,答應只要被裁的礦工第二天下井,就發還他們的記工簿。既往不咎,甚至保證不追究那些危害性最大的分子。 「是的,我看到了,」機器匠回答說。 「那麼,你有什麼看法?」 「我看一切全完了……大家一定會下井的。你們都是膽小鬼。」 艾蒂安激動起來,開始替同伴們辯解。光杆兒一個人,當然可以什麼都不怕,而餓得要死的一群人就無能為力了。兩個人一步一步地回沃勒礦井,在礦井的漆黑的建築物前面,艾蒂安繼續說著,發誓自己絕不再下井,可是他原諒那些將下井的同伴。後來,他想瞭解一下,聽說木工還沒有把豎井的井壁修好,是不是井壁的木板真的被土擠得鼓起來,以致有五米多長的一段地方,連罐籠上下都會蹭著?沉默不語的蘇瓦林,只是簡單地回答了幾句。他昨天還上班去了,罐籠上下確實有磨擦,開機器時必須加大馬力,才能讓罐籠從那兒過去。人們對此提出意見,所有的工頭卻都同樣氣憤地回答:我們要的是煤,那個等以後再修理。 「你看著吧,非塌了不可!」艾蒂安嘟噥說。「那才熱鬧了!」 蘇瓦林兩眼盯著模糊不清的礦井,平靜地作出結論: 「既然豎井要塌,勸同伴們回去下井,他們一定會吃苦頭的。」 蒙蘇的鐘樓正敲九點。艾蒂安說要回去睡覺,於是蘇瓦林又補充了一句,並沒有伸出手來跟他握別: 「好吧,再見,我要離開這裡了。」 「怎麼,你要走了?」 「嗯,我要回了我的記工簿,我要到別的地方去。」 艾蒂安又驚異又激動,直勾勾地望著他。兩個人一起走了兩個鐘頭,蘇瓦林才把這件事情告訴他,而且是用那麼平靜的聲音說出的。但是,正是這個突然分離的消息,使他心裡感到難過。他們倆彼此瞭解,在一起吃過苦,想到以後再也不能見面,不免感到傷心。 「你要走,你要到哪兒去呢?」 「到那邊去,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麼地方。」 「我們還能相見嗎?」 「我想不會了。」 兩個人都不言語了,面對面地站了片刻,彼此都找不到什麼話說。「那麼,再見吧。」「再見。」 艾蒂安走上礦工村的斜坡,蘇瓦林轉身又回到運河的堤岸上。現在,這裡只有他一個人,他低著頭不停地向前走,走進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逐漸變成夜色中的一個活動的黑影。他不時停下來,數著遠處傳來的報時鐘聲。午夜的鐘聲響過以後,他才離開河岸,向沃勒礦井走回來。 這時候,礦上空無一人,他只遇到了一個睡眼惺忪的工頭。要到兩點鐘,才能供氣開工。他到更衣室去取他故意丟在櫃子裡的上衣,上衣裡麵包著工具:一把安著鑽頭的手搖鑽、一把非常結實的小鋸、一把錘子和一個鑿子。然後,他又走開了。但是,他並沒有從更衣室出來,而是溜進通向安全井的窄過道。他夾著上衣,也沒有帶燈,悄悄地走下去,數著梯子來計算深度。他知道,罐籠是在三百七十四米的深處與內壁的第五個壁托相蹭的。他數到五十四節梯子時,就用手摸索起來,摸到了鼓出來的木板。就是這個地方。 他好像對自己所要做的工作作了深思熟慮的熟練工人一樣,立刻靈巧又沉著地工作起來。他在安全井的隔板上鋸開一個口,和提升井打通。隨後,他趕緊劃一根火柴,借著光亮看了看井壁的情況和最近修理的情形。 在加來和瓦朗西納之間的地區,開鑿礦井困難空前,因為地下經常有水,在水平最低的盆底處形成巨大的水流,妨礙掘進。只有安裝壁板,就是說像作木桶似的,把木板連接起來,攔住洶湧的泉水,才能使豎井跟地下湖隔開,這樣,又深又濁的湖水就緊緊被隔在壁外。在開鑿沃勒礦井的時候,曾經不得不安裝兩道壁板,一道在豎井的上部,從流沙和白色粘土當中穿過,流沙和粘土的周圍是佈滿縫隙的白堊地層,所以就像吸滿了水的海綿一樣;另一道在豎井的下部,底下緊挨著煤層,這裡有細如麵粉的黃沙,像液體似的流動著。所謂的「急流」也就在這裡,它是一個地下海,是諾爾省煤礦的威脅,是波濤洶湧而容易翻船的大海,是無人知曉、深不可測、在地下三百多米的地方翻著黑浪的大海。在一般的情況下,儘管壓力很大,井壁還支持得住。可是,就怕附近的岩層由於老巷道長年累月地開採而發生塌方,從而造成岩石裂縫,進而慢慢延長到板壁,使壁板逐漸變形,向豎井裡邊鼓起。那時,就有發生嚴重事故的危險,就會有崩塌和洪水的威脅,礦井將會像發生雪崩一樣被泥土和地下水徹底毀掉。 蘇瓦林跨在自己剛打開的洞口上,看到井壁的第五個壁托變形變得十分厲害。木板已經鼓出框架,有的甚至出了榫槽。在接縫處,可以看見很多被礦工們稱作「小嘴」的滲水的地方,水從用浸油麻塞起來的板縫中噴出來。由於時間倉促,木工們只在角上加了些角鐵,而且作得也很粗糙,連螺絲都沒擰好。毫無疑問,在壁板後面,「急流」中的沙子正在猛烈活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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