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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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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突似乎不可避免了。這時候,李肖姆工頭從軍隊後面轉出來,他感情衝動地低垂著滿頭慈祥白髮的腦袋,大聲說: 「該死,真糊塗!不能這樣胡鬧。」 說著他便插身到刺刀和礦工中間。 「同伴們,你們聽我說……你們知道我是一個老工人,我始終是站在你們一邊的。好吧!他媽的!我答應你們,假使人們對你們不公正,由我去和頭腦們講理……可是這樣也太過火了,這樣破口大駡這些好人,自己硬要戳破肚子,什麼用處也沒有。」 聽了他的話,人們正在猶豫。不幸的是,這時候小內格爾的短小身影又在上面出現了。無疑他是怕人說他自己不敢露面而派一個工頭來。他打算講話,但是他的聲音立刻淹沒在可怕的喧囂中,他只得聳了聳肩膀,又離開窗口。這時,儘管李肖姆工頭以自己的名義竭力央求大家,一再說這樣的事應該在自己人之間解決,卻毫無結果。人們懷疑他,不答應他的要求。他仍然堅持著,留在兵士和人群中間。 「他媽的!讓他們把我的腦袋和你們的腦袋一起砸碎吧,只要你們這樣胡鬧,我就不離開你們!」 他央求艾蒂安幫助他叫工人們冷靜一些,艾蒂安作了個手勢,表示無能為力。已經來不及了,人群現在已經達到了五百多人。他們並不都是趕來驅逐博裡納日人的狂怒的人,其中也有一些好奇的人和來看熱鬧的愛開玩笑的傢伙。紮查裡和斐洛梅夾在離著稍遠一點的一夥人中,好像在看戲一樣,顯得非常安閒,甚至還帶了兩個孩子——阿希勒和德錫雷。另一股人流從雷吉亞湧來,其中有穆凱和穆凱特。穆凱立刻笑著跑去拍朋友紮查裡的肩膀,被激怒的穆凱特,則馬上跑到氣勢洶洶的人們的最前列。 這時候,上尉不停地向蒙蘇公路上張望。請求的援兵還沒有開到,他的六十個弟兄無法再堅持了。最後他想警告一下人群,命令士兵荷槍上彈沖著人群。兵士們執行了命令,可是人們騷動得更厲害了,又是喧嚷又是嘲笑。 「瞧!這些裝模作樣的傢伙,要打靶了!」焦臉婆和勒瓦克老婆一些女人們嘲笑說。 馬赫老婆懷裡抱著已經醒來正在啼哭的小艾斯黛,也向前沖得很近,因此一個中士問她,帶著這樣一個可憐的小娃娃來幹什麼。 「這關你什麼事!」她回答說。「有膽你向她身上開槍。」 男人們輕蔑地搖著頭。誰也不相信這些人敢向他們開槍。 「他們的子彈沒有彈頭,」勒瓦克說。 「難道我們是哥薩克人嗎?」馬赫喊道,「他媽的,你們不能向法國人開槍!」 另一些人說,經過克裡米亞戰爭①的人們是不怕子彈的。大家仍然對著槍口沖去。假使這時候一開槍,就會像割麥一樣把人們打倒。 ①克裡米亞戰爭又稱東方戰爭,是一八五三至一八五六年間以俄國和土耳其為一方對英國、法國和撒丁聯軍的戰爭。 站在最前列的穆凱特,一想到當兵的要打穿婦女們的軀體,就氣得說不出話來。她什麼髒話都罵了,再也找不出更難聽的字眼兒,只好向軍隊施展最後侮辱的行動,她突然露出自己的屁股。她兩手撩起裙子,撅得高高的,露出兩大屁股爿。 「瞧,給你們這個!你們這群肮髒東西還不如屁股高尚呢!」 她不停地彎腰,撅屁股,轉著身子沖這個一下,沖那個一下,嘴裡還不停地說: 「這是給當官的!這是給班長的!這是給士兵的!」 發出一陣狂笑。貝伯和麗迪笑得直不起腰來,就是正在等待著發生不幸的艾蒂安,對於這種侮辱性的舉動也喝起彩來。所有的人,不論是愛開玩笑的人還是狂怒的人,現在都譏笑起士兵們來,好像他們看到這些士兵渾身濺滿了大糞。只有站在旁邊舊木料上的卡特琳仍然不出聲,但她感到一股熱血湧上心頭,痛恨的心情越來越強。 這時發生了一陣擁擠。上尉為了安定一下手下人的情緒,決定逮捕幾個人。穆凱特一轉,從同伴們的腿邊跑掉了,在最激烈的人群中勒瓦克和另外兩個礦工被抓起來,被看管在工頭們的屋子裡。內格爾和丹薩爾在上面喊上尉,要他和他們一起躲到裡面來。上尉拒絕了,他認為這些門上沒有鎖的房子會被人們打進去,因而他可能遭受被解除武裝的恥辱。這一小股軍隊已經急不可耐,在這些穿木屐的人面前不能逃跑。六十名士兵已經被逼得退到了牆根,他們荷槍實彈,對抗進攻的人群。 人群起先後退了一步,沉靜了一會。罷工者沒有想到他們會用武力手段。接著響起了一陣呐喊,要求立刻釋放被捕的人。有人說他們要把被捕的人殺害在裡面了。於是,大家出於同樣的激憤和報仇心情,不約而同地一起奔向附近的磚堆;這些磚是用當地的灰泥質陶土燒制的。孩子們一塊一塊地搬,婦女們用自己的裙子兜,不久,每個人的腳下都有了彈藥,磚頭石塊戰開始了。 焦臉婆第一個動手,她把磚頭在骨瘦如柴的膝蓋上一磕兩半,雙手左右開弓,把磚頭扔出去。勒瓦克老婆把袖子捋到肩膀上,由於虛胖無力,她不得不走近一些,好砸得更准些。布特魯看到她的丈夫已經被關起來,一再央求著想把她往後拉走,也沒能擋住她。所有的女人都像瘋了一樣。穆凱特寧願扔整磚,也不肯在自己的過於肥胖的腿上磕磚把腿磕破。孩子們也參加了戰鬥,貝伯教給麗迪怎樣低手扔磚頭。這真像一陣冰雹,一陣巨大的雹子劈哩啪啦砸下來。忽然,人們在這群瘋狂的女人中間看到了卡特琳,她舉著兩手,掄起兩隻小胳膊使盡全身力氣把半截磚扔出去。她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這樣幹,她氣得喘不過氣來,突然爆發了要殺掉所有的人的欲望。那樣,這倒黴痛苦的一生不是很快就能結束了嗎?讓男人打完了又被趕出來,像一頭喪家犬似的在泥濘的路上亂跑,甚至連向自己的父親討一口飯吃都辦不到,因為父親也和她一樣挨著餓。這樣的日子她實在過夠了。她的命從來沒有好過,從她懂事以來越來越壞。她把磚頭磕開,向前扔去,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毀滅一切。她已經紅了眼,什麼也看不見,甚至看不清自己砸的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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