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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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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開!不要逼著我開槍。」 艾蒂安接連又作了三次努力。同伴們在他身後怒吼著。有人說埃納博現在礦上,人們說要牽著他的脖子,把他拉到井下去,看他自己是不是會挖煤。但是,這是謠傳,礦上只有內格爾和丹薩爾,他們倆隻在收煤處的窗口露了一下面。總工頭站在後面,自從他跟皮埃隆老婆的事情被人撞見以後,他總是神氣不起來;工程師則大膽地用他那兩隻銳利的小眼睛掃視著人群,帶著輕蔑的微笑,既看不起這群人,也沒把事情放在心上。在一陣陣斥駡中,他們不見了。在他們原來出現的地方,只剩下蘇瓦林那美女般的面容。他正在班上,從罷工以來,他一天也沒離開自己的機器,他不再說話,只是日益沉湎於一個固定不變的想法,從他那暗淡的眼睛閃出的鋼鐵般的亮光中可以看出來。 「走開!」上尉又猛叫了一聲。「我什麼也不想聽,我受命保護礦井,我就要保護礦井……你們不要去逼我的弟兄們,不然我會讓你們後退的。」 他的聲音雖然很堅決,但看到礦工越來越多,心裡不禁越來越驚慌不安,臉色也變得蒼白了。要到中午才有人來接替他,他怕堅持不到那個時候,剛派了礦裡的一個徒工到蒙蘇去求援。 回答他的是一片怒吼: 「打死外國人!打死博裡納日人!……在我們這裡要由我們當家做主!」 艾蒂安絕望地退了回來。現在沒有別的辦法了,只有決一死戰。他不再阻攔同伴們,人群向那小股軍隊沖去。罷工者已近四百人,附近各礦工村的人也傾村而出,還在源源向這裡湧來。大家齊聲喊著同樣的口號,馬赫和勒瓦克憤怒地對兵士們說: 「你們快躲開!我們根本不是沖你們來的,你們快躲開吧!」 「這跟你們沒有關係,」馬赫老婆也說,「請讓我們來管我們自己的事。」 站在馬赫老婆後面的勒瓦克老婆更為激烈,她補充說: 「難道說非得吃掉你們才能過去嗎?請你們趕快滾開!」 還可以聽到麗迪的嬌嫩嗓音,她和貝伯也擠到最密的人群中用尖細的聲音喊道: 「你們這群臭當兵的!」 卡特琳站在幾步以外看著,聽著,被這個新的激烈場面驚呆了,倒黴的命運又讓她捲入其中。難道她受的苦還少嗎?她犯了什麼過錯,不幸竟絲毫不肯放過她?昨天,她還一點不理解罷工的人們的憤怒,認為人們的罪已經夠受的了,為什麼還去找罪受呢;然而在這個時候,她心裡充滿了不可遏止的恨,她想起了艾蒂安以前每天晚上講過的那些話,現在她盡力要想聽到艾蒂安在這個時候對士兵們說些什麼。艾蒂安把士兵們也看作是同伴,叫他們不要忘記自己也是從人民中間來的,他們應該和人民站在一起,反對剝削窮人的人們。 這時候,人群裡發生了一陣長時間的騷動,接著鑽出來一個上年紀的女人。原來是瘦得可怕的焦臉婆,她伸長脖子張開胳膊,焦急地跑來,幾綹灰白頭髮散亂地耷拉下來,正好遮住她的眼睛。 「啊!他媽的,我可趕到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咕噥說。「皮埃隆這個叛徒把我關在地窖裡了!」 她腳也沒停,向軍隊直撲過去,她那張黑色的嘴巴大罵起來: 「你們這群流氓!你們這群壞蛋!給當官的捧臭腳的,就敢欺負窮人!」 這時,其他的人也跟著罵起來,變成了一片叫駡。有幾個人還喊著:「士兵萬歲!把當官的扔到礦井裡去!」但不久就只剩下一個喊聲:「打倒紅褲子!」這些士兵聽到兄弟般的呼籲和友愛的勸告,不動聲色,一言不發,無動於衷;聽到這一連串的粗暴言語,他們仍然冷冰冰地毫無所動。在士兵們後面的上尉拔出了軍刀,可是人群越逼越近,真有把兵士們擠死在牆上的危險,於是上尉下令架起刺刀,士兵們服從命令,兩排鋒利的刺刀對準了罷工者的胸膛。 「哼!無恥的飯桶!」焦臉婆一邊後退一邊吼叫道。 但是人們又湧回來,誰也不再把死放在心上。婦女們搶先猛撲上去,馬赫老婆和勒瓦克老婆同時喊著: 「給你們殺!你們快殺吧!我們要求的是我們的權利!」 勒瓦克不怕被刺傷,用手抓住三把刺刀使勁搖撼著,拉著,想把刺刀奪過來;他怒氣衝天,力氣增加了十倍,他拼命扭著刺刀。這時在他旁邊的布特魯後悔自己不該跟著夥伴們來,靜靜地站在一邊望著勒瓦克奪刺刀。 「你們紮一下試試!」馬赫連聲喊著,「你們紮一下試試,好漢們!」 說著他解開上衣,扒開襯衫,露出毛茸茸的、滿是煤痕的胸膛。他對著刺刀沖過去,這種令人驚心動魄的蠻橫的無畏氣概,迫使士兵們後退了。但是其中一把刺刀紮到了他的奶頭,他像瘋了似的使勁向前沖,要叫刺刀紮得更深些,可以聽到紮著肋骨的哢哧哢哧的響聲。 「膽小鬼,你們不敢!……我們後面還有成千上萬人。是的,你們可以殺死我們,但我們有的是人。」 兵士們的處境十分危急,命令嚴格地約束他們,不到最後時刻不准使用武器。可是,怎樣阻止這些狂怒的人們自己硬往刺刀上撞呢?另外,地方越來越小,他們已經被逼到牆根,無法再往後退了。這一小隊士兵,這一小撮人,面對著潮水般不斷增長的人群,仍然堅持著,冷靜地執行著上尉的簡短命令。上尉本人瞪著明亮的眼睛,緊張地咬著嘴唇,他心中只怕一件事,即怕他的士兵們忍受不了辱駡而動火。已經有一個瘦高的年輕中士,撅起了他的幾根鬍子,令人擔心地眨著眼皮。他旁邊的那個身經百戰帶著袖章的老兵,看到自己的刺刀被人像一根草似的扭著,氣得面色煞白;另一個無疑是個新兵,還帶著莊稼人的神氣,每聽到人們把他當作流氓和壞蛋亂罵的時候,臉就漲得通紅。然而粗暴的言語並未停止,人群伸著拳頭,惡狠狠地咒駡,一遍遍的指責和威脅,不住地沖到他們臉上。必須用軍令的全部力量來約束他們,使他們在這種高傲而又難於忍受的緘默中,保持著軍紀所要求的不動聲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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