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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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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瓦林茫然地望著前面,兩手神經質地不住摸索,好像沒有聽進這些話似的。他沉入充滿流血景象的神秘的夢幻中,他那長著纖細的鼻子和尖尖的牙齒的秀麗的姑娘面孔變得兇殘起來。他一邊想著一邊喃喃自語,抓住拉賽納的話中關於「國際」的問題: 「所有的人都是些膽小鬼,只有一個人能把他們的組織變成可怕的破壞工具。這必須下決心,可是沒有人肯這樣做,所以這次革命還要失敗。」 另外兩個人聽到他這些好像是夢遊者半夜裡吐露的心腹話,感到莫名其妙,他卻繼續用厭惡的口吻說下去,對於人們的愚蠢表示嘆惜。在俄國,沒有一件事情是順利的,他所得到的消息都使他感到失望。他舊日的同伴一個個都變成了政客,震動歐洲的最聞名的虛無主義者、出身于正教神甫、小資產者和商人家庭的人,都不能超越民族解放的思想範疇,他們似乎相信,只要殺掉暴君就能拯救世界,並且,每當他向他們談起要像割莊稼一樣把舊社會鏟平時,每當跟他們一提到共和這個簡單字眼時,他立刻就覺察到自己沒有被人理解,反而使他們感到不安,被人看成是本階級的叛逆,是革命的世界主義的落魄王子。然而,他那一顆愛國的心仍在跳動著。他懷著極其痛苦的心情反復講著他那句口頭禪: 「愚蠢!……用這種愚蠢的辦法,他們永遠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然後,他又壓低了嗓門兒,非常傷感地談起他那博愛的舊夢。他放棄了自己的地位和財產,他和工人們生活在一起,只希望看到最後建立起共同勞動的新社會。他口袋裡的錢早就全部到了礦工村的小鬼們手裡,他對礦工們表現出兄弟般的情意,對他們對他的猜疑一笑置之,用他不聲不響和一絲不苟的工人的安穩態度爭取他們。但是,無疑他與他們仍然格格不入,沒能打成一片,因為他不重視交往、不慕虛榮、不求享受。自從早晨看了報紙上的一段雜訊之後,他更加感到氣憤了。 他的聲音變了,兩眼炯炯發光,盯著艾蒂安並直沖他說: 「你知道這個嗎,你?馬賽的這些帽子工人,買彩票得了十萬法郎的獎金以後,立刻買了公債,並且宣佈他們要[貝青]吃坐穿了!……是的,這就是你們的想法,這就是你們每一個法國工人的想法,挖到一個寶貝以後,就想找一個唯我獨尊、無所事事的角落獨自享受。你們空喊反對富人,卻缺乏把命運帶給你們的錢還給窮人的勇氣……只要你們自己還有個人財產,只要你們對資產階級的痛恨僅僅是出於想取而代之的狂妄願望,你們絕對不配獲得幸福。」 拉賽納大笑起來,他認為要讓兩個馬賽工人放棄那一大筆錢是愚蠢的。蘇瓦林面色變得鐵青,露出要消滅整個民族的嚴厲的怒色,十分嚇人,他嚷道: 「你們每一個人都要被剷除,被扔到糞堆裡。消滅你們這些貪圖享受的膽小鬼的人就要出世了。你們看!你們看我這兩隻手,如果可能的話,我這兩隻手要像這樣抓住地球,使勁搖撼它,把它弄得粉碎,叫你們全部埋在廢墟下面。」 「說得對!」拉賽納太太禮貌而又信服地說。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艾蒂安又提起了博裡納日的工人。他向蘇瓦林打聽沃勒礦採取了什麼措施。但是,機器匠又陷入沉思,沒怎麼回答,說他只知道大概給看守礦井的兵士發了子彈。他的手指在膝蓋上亂抓亂摸了,他終於意識到少了點什麼東西,原來摸不到那只溫順的家兔,它那溫柔的絨毛可以使他產生一種安心的感覺。 「波洛妮哪兒去了?」他問道。 酒館老闆又笑了,望了妻子一眼,窘了片刻以後,他拿定了主意說: 「波洛妮嗎?燉著吃了。」 大母兔自從那天遭到讓蘭的折磨以後,無疑是受了傷,生了一窩死兔子;為了少喂一張無用的嘴,他們就在今天一狠心把它殺了燉馬鈴薯吃了。 「對,今天晚上你不是也吃了一隻大腿……嗯?你吃完還舔手指頭呢!」 蘇瓦林先是沒有聽懂,隨後臉色變得煞白,一陣噁心使他直咧嘴;儘管他輕易不肯動情感,眼裡還是湧起了兩顆大淚珠。 人們還沒來得及注意他的這種激動,店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了,沙瓦爾推著卡特琳走進來。沙瓦爾在蒙蘇的各個酒館喝得醉醺醺的,抖過威風以後,想到萬和酒館來在老朋友們面前顯示一下他並沒有畏懼。他一邊走進來一邊對他的情婦說: 「他媽的!我告訴你,你必須在這兒喝上一杯,誰敢斜眼看我,我打掉他的下巴!」 卡特琳一見艾蒂安,大吃一驚,臉色蒼白。沙瓦爾看到艾蒂安以後,帶著惡意嘲諷的神氣說: 「拉賽納太太,來兩杯!我們慶祝復工。」 拉賽納太太是來者不拒,一句話沒說就斟起酒來。屋子裡呈現一片沉寂,酒館老闆和另外兩個人都沒有挪動地方。 「我知道是誰說我是奸細的,」沙瓦爾傲慢地又說,「我等著這些人當著我的面再說一遍,我們好說個清楚。」 誰也沒有搭腔,幾個男人掉過臉去,茫然地望著牆。 「有的人裝模作樣,有的人光明磊落,」沙瓦爾提高嗓門說,「我沒有什麼要瞞的,我已經離開了德內蘭的破礦,明天就帶著十二個比利時人到沃勒礦下井工作,因為這裡瞧得起我,叫我領導他們。假使有人對這感到不痛快的話,可以說話,咱們當面談談。」 後來,他看到人們仍然輕蔑地不理睬他的挑釁,就拿卡特琳撒起氣來。 「他媽的!你喝不喝呀?……跟我碰杯,祝所有不肯幹活的混蛋統統餓死!」 卡特琳和他碰杯,可是手顫抖得非常厲害,人們只聽到酒杯玎玲碰了一下。這時候,沙瓦爾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銀幣,帶著醉鬼的誇耀神氣把錢往桌上一擺,說這是他流汗掙來的,並且以挑釁的口吻要讓那些懶漢拿出半個法郎來瞧一瞧。同伴們依然冷漠的態度把他氣壞了,他終於破口大駡起來: 「哼,老鼠夜裡才出來呀?憲兵們要不睡,人們怎麼會遇到土匪呢?」 艾蒂安站了起來,十分鎮靜而堅定地說: 「告訴你,你這是故意跟我過不去……是的,你是奸細,你的錢還帶著叛徒味,我不願碰你的肉皮,怕髒了我的手,你這個猶大!不過沒關係,我就是你的對頭,我們兩個早就該拚個你死我活了。」 沙瓦爾攥緊了雙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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