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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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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開了,這一次進來的真是萬德哈根大夫。 「真見鬼!」他說,「點上蠟不會把你們的眼睛照瞎的……快點兒!我還忙著哩。」 他和往常一樣,由於工作太忙,不住嘴地抱怨著。幸而大夫帶有火柴,父親只好一根接一根地一連劃了六根,好讓大夫給孩子檢查病。一掀開被子,患病的孩子在搖曳不定的光亮下不住地發抖,好像掙扎在雪地裡的一隻垂死的小麻雀,顯得那樣瘦弱,幾乎只剩下她的駝背了。然而她仍然微笑著,這是臨死前的回光反照,眼睛顯得特別大,兩隻可憐的小手在凹下去的胸口上亂抓。母親抽抽噎噎地說,要讓這唯一能夠幫助她料理家務、那麼懂事、那麼溫順的孩子死在自己前頭,這合理嗎?大夫不耐煩了。 「哼!完了……你這個可憐的孩子是餓死的。不只是她一個,我剛剛在附近還看見一個……你們都找我,可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有肉才能治好你們的病。」 火柴燒著了馬赫的手指,他丟了火柴,黑暗淹沒了尚有餘溫的小屍體。大夫趕忙走了。在黑暗的房間裡,艾蒂安只聽到馬赫老婆在哭訴,一再嚷著希望快死,發出無限悲慟的傷歎: 「上帝呀!該叫我死了,把我收回去吧!……你可憐可憐我們,我的上帝,叫我的丈夫和所有的人都死了吧!別叫我們活受罪了!」 〖三〗 星期日這天,從晚上八點鐘起,蘇瓦林就腦袋靠著牆,獨自坐在萬利酒館他平時常坐的老位置上。沒有一個礦工知道上哪兒去弄一杯啤酒錢,酒館從來沒有像這樣冷清過。拉賽納太太在櫃檯旁邊紋絲不動,沒好氣地一言不發;拉賽納站在鐵壁爐前,注視著褐色的煤煙,若有所思。 屋子裡熱得厲害,在沉悶的寧靜中,忽然有人在玻璃窗上篤篤地敲了三下。蘇瓦林轉過頭去,聽出這是艾蒂安招呼他的信號,每當艾蒂安從外面看到他坐在空桌前吸煙時,就這樣招呼他,這已經好幾次了,於是他站起身來。機器匠還沒有走到門口,拉賽納就打開了門;拉賽納認出了站在窗口亮光中的艾蒂安,向他說: 「你怕我出賣你嗎?……你們要談話到裡邊來談總比在馬路上強。」 艾蒂安走進來,拉賽納太太很有禮貌地遞給他一杯啤酒,他擺手拒絕了。酒館老闆接著說: 「我早就猜到你藏在什麼地方了。如果我真像你那些朋友說的是個奸細,一個星期以前我就叫憲兵去抓你了。」 「你用不著表白,」年輕人回答說,「我知道你從來沒有吃過那碗飯……儘管我們有不同的見解,照樣可以互相尊重。」 接著又沉默下來。蘇瓦林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背靠著牆,兩眼凝視著自己手上的紙煙冒出的煙霧;然而他的手指急躁不安地活動著,在膝蓋上摸索尋找波洛妮的溫暖的絨毛,但今天晚上它沒在跟前。他心裡總覺得少點東西,但又說不出到底少了點什麼,這是一種無名的憂鬱。 坐在桌子對面的艾蒂安終於開口說: 「沃勒礦明天就要復工了。小內格爾帶回來了一批比利時人。」 「不錯,他們是傍晚到的。」仍然站著的拉賽納低聲說。「但願人們不再互相殘殺!」 隨後,他又提高了嗓門兒說: 「不,我告訴你,我不願意我們之間再發生爭吵,不過假使你們繼續頑固下去,最後會落個難堪的下場……哼!你的事情跟你們的『國際』完全一樣。前天,我到裡爾去辦事遇見了普魯沙,看來他那架機器出故障了。」 於是,他詳細地講起來。國際工人協會用嚇得資產階級現在還在發抖的激烈宣傳,爭取到全世界的工人以後,現在由於虛榮心和野心而發生了內部紛爭而受到損害,並且正逐漸走向崩潰。無政府主義者在協會裡面取得優勢以後,就把早期的進化論者排擠出去,一切都完了,最初的宗旨——改革雇傭制度,在黨派紛爭之中被丟到了一邊,有知識的幹部厭惡紀律,紛紛離去了。現在已經可以預斷,這次一度仿佛一口氣就能把腐敗的舊社會吹垮的群眾起義,最後一定要流產。 「普魯沙為此急病了,」拉賽納接著說,「已經沒人再聽他的了。不過,他還要說,他想到巴黎去宣傳……而且他跟我重複了三遍,說我們這次罷工是失敗了。」 艾蒂安兩眼望著地面,一直聽他把話說完,絲毫沒有打斷他。昨天晚上他就跟同伴們談起過,他感覺到怨恨和懷疑的氣息已經吹到他身上,這是失去聲望的先聲,預示著罷工的失敗。他面色陰沉,不肯當著這個人的面承認自己的灰心失望,因為拉賽納曾預言說,有一天群眾會由於沒能達到願望而向他報復,會把他噓下臺。 「當然,罷工是失敗了,對此,我跟普魯沙知道得一樣清楚。」他說。「不過,這是意料之內的事。我們這次罷工原是出於不得已,我們並沒打算和公司就此決裂……但是人們頭腦發熱,開始產生了奢望,而當事情變糟的時候,又不知道應該耐心等待,反而抱怨、爭吵,好像大難突然臨頭一樣。」 「那麼,」拉賽納問道,「既然你認為已經輸定了,為什麼不讓同伴們理智一些呢?」 年輕人兩眼死死地盯著他。 「夠了,你聽我說……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我肯到你這裡來,是想向你表明我仍然尊重你。但是,我總想,我們即使受難而死,我們這把窮人的骨頭也會比你那全部謹慎的政治對人民的事業更有用……啊!假使某個卑鄙的丘八,給我當胸一顆子彈,那豈不是壯烈的結局!」 這些話說出了一個戰敗者的隱痛,死,是他永遠擺脫痛苦的避難所,他說著兩眼濕潤起來。 「說得對!」拉賽納太太贊同說,她向丈夫瞥了一眼,這一眼包含著激進思想的全部鄙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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