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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埃納博先生一進屋立刻一愣:房間還沒有收拾,無疑這不是希波利特疏忽就是偷懶。房間裡充滿了又熱又濕的氣味,由於房子關了一夜,暖氣爐口敞著,空氣就更加潮熱了。他還聞到一股鑽鼻子的香味,使他感到窒息,他想這一定是洗臉水裡的氣味,臉盆就在那裡放著,水滿滿的還沒有倒。房間裡淩亂不堪,衣服扔得到處都是,濕毛巾亂搭在椅背上,床沒有整理,被單也拖到地毯上。而且,這只是他隨便看了一眼的印象。然後他向一張亂堆著許多文件的桌子走過去,尋找那份找不到的報告。他一張紙一張紙地仔細找了兩遍,也沒有找到。保爾這個糊塗蛋會把它塞到哪兒去呢?

  後來,埃納博先生又回到屋子中央,逐一打量每件家具時,他看到敞開的被子裡有一個像星星一樣閃閃發光的東西。他機械地走過去,伸手拿了起來。放在被單褶皺中間的是一個金瓶。他立刻認出這是他妻子一直隨身帶著的香精瓶。但是他不明白這件東西怎麼會在這兒,它怎麼會跑到保爾床上來了?突然,他的臉色變得煞白。他的妻子在這裡睡過。

  「您別見怪,」希波利特在門外低聲說,「我看見先生上來……」

  僕人走進來,看到房間這般紊亂,顯得十分尷尬。

  「天哪!真是的,屋子還沒有收拾!蘿絲出去了,把所有的活兒全堆到我頭上了!」

  埃納博先生把小瓶藏在手裡,緊緊地攥著,幾乎要把它攥碎。「什麼事?」「先生,又來了一個人……是從克雷沃科爾來的,他送來一封信。」「好吧,你先去,告訴他等一會兒。」

  他的妻子在這裡睡過!他把門插上,重又張開手,望著那個把他手硌出了一個紅印的小瓶。突然間,他看到了,聽到了幾個月來在他家裡發生的淫亂之事。過去的懷疑又浮現在腦際:衣服擦過門的沙沙聲,夜間在寂靜的房子裡赤腳走過的腳步聲。是的,那就是他的妻子上樓到這裡來睡覺!

  他倒在一把椅子上,望著那張床發楞,好像挨了一頓打似的,呆了好大一會兒。突然一種聲音驚醒了他,原來有人在敲門,想把門打開。他聽出這是僕人的聲音。「先生……啊!先生把門插上了……」「又有什麼事?」「看樣子事情很急,工人們見到什麼砸什麼。下面又來了兩個人,還有電報。」「給我滾開!等一會兒!」

  希波利特要是早晨來收拾過屋子,一定會看到這個小瓶的,想到這裡,他感到渾身冰涼。另外,這個僕人是一定知道的,因為他不止一次地發現這張床還保持著通姦的余溫,一定看到過太太留在枕頭上的頭髮,也一定看到過被單上的肮髒痕跡。他一個勁兒地來打擾他,一定是不懷好意。也許他在主人們的淫蕩行為的刺激下,還曾把耳朵貼到門上偷聽過。

  埃納博先生一動也不動,一直望著那張床出神。痛苦而漫長的過去,重新展現在他的眼前。他和這個女人結婚之後,緊接著就發生了感情和肉體上的不合,她背著他有過許多情夫,他還像容忍一個病女人的邪惡嗜好一樣容忍她和那個情人鬼混了十年。隨後,他們來到了蒙蘇,他急切地要治好她,又過了數月毫無生氣的暈頭轉向的流浪生活,最終人快老了,這才使她回到他的身邊來。此後,他們的侄子來了,她就成了侄兒保爾的母親;她對他說,她的心已經死了,已經永遠埋進灰燼。他這個愚蠢的丈夫什麼事情也沒看出來,他愛這個本來是他的妻子的女人,但是許多男人都得到過她,唯獨他自己沒能得到她!他愛她愛得要死,甚至不顧臉面,只要她肯把讓別人玩剩下的身子給他,他都可以跪下!而她卻把別人玩剩下的身子,又給了這個孩子。

  這時候,遠處傳來一陣鈴響,埃納博先生驚醒過來。他聽出,這是人們按照他的吩咐在郵差來的時候打的鈴。他站起來,不由自主地連連大聲說著粗魯話,沙啞的嗓子好像要裂開似的。

  「啊!去他媽的吧!啊!去他媽的!管他什麼電報和信的!」

  這時候,他一肚子怒火,恨不得立刻把這些醜事一腳踢到垃圾堆裡去。這個女人簡直是個爛貨,他竭力尋找更粗野的字眼兒罵她。突然,他想起埃納博太太正面帶安詳的微笑張羅賽西兒和保爾的親事,這就更使他火上加油。難道在她那淫蕩成性的心裡就沒有一點感情、一點醋意嗎?對她來說,這種事情現在已經成了一種邪惡的娛樂,一種習慣,一種消遣,就像人們飯後總要吃點點心一樣。他把一切都歸咎在這個女人身上,認為孩子是沒有什麼罪的,是她舊病復發,死死纏住這個孩子,就像饞貓在偷到一條小魚後一樣,死命咬住不放,假使沒有這個講究實際,願意在他們家裡吃、住和同女人睡覺的討人喜歡的侄子,她不定還要吃誰呢?不知她會墮落到什麼地步呢?」

  有人膽怯地輕輕敲門,從鎖孔中傳進來希波利特悄悄的聲音:

  「先生,郵差……還有丹薩爾先生又來了,他說出了人命……!」

  「我就下去,他媽的!」

  他將如何處置他們呢?等他們從馬西恩納回來以後,就把他們像牲口一樣趕走,他不願把他們再留在家裡了。他要手拿棍子,呵斥著把他們趕到別的地方去搞這種醜惡的勾當。他們倆在一起鬼混時的喘息和呵氣使房間裡的濕呼呼的熱氣變得更加污濁;那種令人窒息的鑽鼻子的香味,是他妻子身上的麝香味;這是她妻子的另一種怪僻,她需要這種刺激肉欲的強烈香味。他又感覺到了他們私會時發出的那種熱烘烘的氣味,熱切通姦時發出的氣味,在隨便擺著的器皿裡、滿滿的臉盆裡,在亂七八糟的被單、家具和充滿邪惡臭味的整個房間裡,到處都充斥著這股氣味。一種無可奈何的憤怒使他猛地撲倒在床上,掄起拳頭亂捶一通,他拼命糟蹋床鋪,用力打著他看到有兩個身子痕跡的地方。他被這些扯出的被子和有皺褶的被單氣瘋了,被子和被單在他的拳頭下顯得軟弱無力,好像它們也由於整整一夜的放蕩累得筋疲力盡了。

  突然間,他好像聽到希波利特又上來了。內心的恥辱感使他住了手。他又待了一會兒,喘著氣,擦了擦額頭,定了定心。他站到一面鏡子前面,望著自己的臉,他的面容變得那樣難看連他自己都認不出來了。然後,他看到自己的臉色慢慢恢復了平靜,才用最大的毅力抑制著自己,走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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