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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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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得不趴下去喝。大家都笑起來,這是一種殘忍的笑。一個女人拽了一下他的耳朵,另一個女人往他臉上扔了一把從路上找來的新鮮的牲口糞。他那件舊毛線衣,已經被撕得不成樣子了。他粗暴地掙扎著,身子左右亂撞,企圖跑掉。 馬赫參與了對他的攻擊,馬赫老婆也是最積極的一個,兩個人都解了心中的舊恨;甚至平常總是那麼親切對待自己情人的穆凱特,對他也十分氣憤,罵他是飯桶,說要剝他的褲子,看他還是不是個男人。 艾蒂安叫她住了嘴。 「夠了!用不著大家都下手……要是你敢的話,由咱們倆共同了結這件事。」 艾蒂安攥緊拳頭,兩隻眼冒著兇殘的火光,醉意使他產生了殺人的欲望。 「你拿定主意沒有?今天咱們倆在這兒拚個你死我活……給他一把刀子。我這兒有刀子。」 精疲力盡、恐怖萬分的卡特琳望著艾蒂安,想起了他過去跟她說過的話:他有吃人的欲望,他只要喝上三杯酒,立刻就會狂亂起來,這是他那酗酒的父母遺傳給他的劣根。突然間,她撲過去,用柔弱的兩手打艾蒂安的嘴,氣得聲音哽咽地對著他的臉喊道: 「可恥!可恥!可恥!……你作了這麼多惡還嫌不夠?還要殺一個現在連站都站不住的人!」 她轉向父親、母親和周圍的人: 「你們可恥!可恥!……你們把我和他一起殺了吧。你們再碰他一下,我就跟你們拚命。哼!可恥!」 說完她就站在她的男人前面,保護著他,忘掉了他過去怎樣毆打她和跟他一起度過的悲慘生活,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既然嫁了他,自己就是他的人,看人們這樣欺侮他,是她的恥辱。 艾蒂安挨了卡特琳一頓耳光,面色變得鐵青。起初他真想打死她,後來他像醒過酒來似地抹了抹臉,在一片安靜中,向沙瓦爾說: 「她說得對,算啦……滾你的吧!」 沙瓦爾撒腿就跑,卡特琳也跟著他跑了。人群驚訝地望著他們消失在公路的拐角處。只有馬赫老婆低聲對艾蒂安說: 「你錯了,不應該放掉他。他准會幹出什麼出賣我們的事來。」 遊行的人群又開始前進。此時已近五點鐘,地平線上,火紅的太陽映紅了遼闊無邊的平原。一個路過的小販告訴他們,龍騎兵從克雷沃科爾方面來了。於是他們往回返,並傳出號令: 「到蒙蘇去!到經理家去!……麵包!麵包!麵包!」 〖五〗 埃納博先生走到書房的窗前,望著妻子乘坐四輪馬車到馬西恩納去赴午宴。他對騎著馬跟在車門旁碎步快跑的內格爾看了一會兒,然後就回到辦公桌前面安靜地坐下來。妻子和侄子離開以後,家裡聽不到他們的聲音,顯得毫無生氣,像空無一人似的。正好今天車夫送太太去了,新來的侍女蘿絲又有事請假,到五點鐘才能回來。家裡只剩下一個男僕希波利特,穿著拖鞋在各個房間裡串來串去。至於女廚子,從天一亮就擺弄鍋碗瓢勺,專心致志地在準備主人晚上請客用的晚餐。因此,埃納博先生決心趁家裡清靜無人的時候,好好工作一天。 儘管希波利特奉命要回絕一切來客,將近九點鐘的時候,他還是斗膽告訴主人丹薩爾來報告消息了。經理到這時候才得知工人們昨天晚上在森林裡開會的事;丹薩爾把事情的經過細節講得那麼詳細,致使他一面聽著,一面不禁想到丹薩爾跟皮埃隆老婆之間的勾當。這是盡人皆知的事,他每星期接到兩三封揭發總工頭不規矩行為的匿名信。很明顯,開會的事是丈夫告訴妻子的,因為這個消息帶點枕邊語的味道。經理乘此機會讓總工頭聽出,關於他和皮埃隆老婆之間的事他一清二楚,但只是囑咐他要謹慎些,免得鬧出醜聞來。丹薩爾在報告過程中聽到這番責備,有些驚慌,他否認有這回事,吞吞吐吐地作些掩飾,可是他的大鼻子通地一下子紅了,替他招了供。總之,他並沒有堅持,而且慶倖自己被這樣便宜地放過了;因為,往常要是經理知道礦上的某個職員拿某個漂亮姑娘取樂,總要擺出一個正派紳士的嚴厲態度,決不寬容的。話題又轉到罷工的事情上,看來這次在森林裡開會仍然不過是些好叫嚷的人們說說大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危險。不管怎麼說,由於早晨軍隊巡邏所產生的威脅,各礦工村肯定在幾天之內是不會有什麼動靜的。 埃納博先生獨自一人的時候,他要給省長拍一份電報,不過又擔心這樣表示不安對自己沒有什麼好處,才作罷了。他責怪自己缺乏判斷力,他曾到處宣揚,甚至寫信給董事會,說罷工最多超不過半個月。然而,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到現在已經快兩個月了,工潮仍沒結束。他為此感到非常苦惱,覺得自己一天比一天失勢,越來越受影響,要想重新獲得董事們的寵信,非創出驚人的奇跡不可。他已經請示在萬一發生騷亂的情況下應該如何處理,可是遲遲未見答覆,他希望下午的郵差能給他帶來回音。他想,假使那些大人先生們認為需要派軍隊來把守礦井的話,到那時再拍電報叫軍隊也不遲。他認為,這樣做一定會引起戰鬥、流血和死亡。儘管他平常頗具毅力,這樣的責任也使他坐臥不安。 直到十一點鐘,他一直工作得很安靜。死寂的房子裡,除了不時傳來希波利特在二樓遠處的一個房間給地板打蠟的聲音以外,沒有任何別的響動。後來,他接連收到兩封急信,第一封告訴他蒙蘇的一群罷工者闖進了讓-巴特,第二封告知鋼纜被割斷和爐火被熄滅等一切都遭到破壞情況。他不明白,罷工者為什麼不進攻本公司的某個礦井,而要跑到德內蘭那裡去呢?不過,他們騷擾一下旺達姆也是好事,這使他朝思暮想的併吞旺達姆礦的計劃成熟了。後來,他一個人在空洞的餐廳裡吃午飯,僕人悄悄地給他端來午飯的時候,他連腳步聲都沒聽到。這種孤寂使他心裡惦記著的事情變得灰暗了。一個工頭跑來送信,那人一被引進來就報告說,罷工的人群奔向米魯礦了,於是他感到心裡一陣冰涼。幾乎與此同時,他剛喝完咖啡,一封急信告訴他瑪德蘭和克雷沃科爾也受到威脅。他心裡驚惶極了。他指望郵差兩點鐘可以來,那麼他是不是應該馬上要求派軍隊來?還是在沒有接到董事會的指示以前,先不採取行動,耐心等待更好呢?他又回到書房,想看一看前一天他叫內格爾草擬的一份給省長的報告。但是他沒有找到。他想了一下,也許年輕人把這份報告放在自己房間裡了,因為他經常在夜間寫東西。埃納博先生急於看到這份報告,於是不假思索地立刻到樓上內格爾的房間裡去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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