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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勒瓦克沖上臺架,用斧子使勁兒砍,想把天橋砍倒。但是台架非常結實,於是他想拆掉鐵軌,切斷整個貯煤場上的通路。不一會兒,整個人群都參加了這項巨大工程。馬赫用一根鐵撬棍,掀掉枕鐵。與此同時,焦臉婆帶著女人們沖進礦燈房掄起撬子把燈打得粉碎,弄得滿地都是碎碴。馬赫老婆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和勒瓦克老婆一樣使勁兒敲打著。每個女人身上都濺滿了燈油,穆凱特在裙子上擦了擦兩手,看到自己弄得這樣肮髒,不由地笑了。讓蘭為了逗樂,往她脖子上倒了一燈油。

  但是,這些報復行動不能頂餓,肚子叫得更凶了。又爆發出一陣震天的呼聲:

  「麵包!麵包!麵包!」

  恰好,有一個老工頭在維克托阿礦裡開一個小飯鋪。毫無疑問,他由於害怕,丟下他的小鋪子跑了。女人們轉回來時,男人們也拆完了鐵軌,他們包圍了這個小飯鋪。門板立刻被打開了。他們沒有找到麵包,只發現兩塊生肉和一口袋馬鈴薯。不過,他們翻出了五十多瓶杜松子酒,這些酒像落在沙灘上的水點似的立刻就化為烏有。

  艾蒂安借這個機會把已經喝空了的鐵壺又灌滿。一種惡性的醉意,枵腹者的醉意,逐漸使他的兩眼充滿了血絲,蒼白的嘴尾之間露出尖牙。後來他突然發現沙瓦爾趁亂跑掉了。他咒駡起來,男人們被派去追趕,在備用坑木後面抓住了跟卡特琳藏在一起的這個逃跑者。

  「啊!你這個下流胚,你怕受連累!」艾蒂安吼道。「在樹林裡是你提議發動機器匠罷工,好讓抽水機停止抽水的。現在你卻又想跟我們搞鬼!……想得倒好!他媽的!我們回到加斯冬-瑪裡去,我要叫你親手砸壞抽水機。對,他媽的,你必須給我砸壞它!」

  艾蒂安的確醉了。現在,他竟親自指使他的人去砸毀幾個鐘頭以前他保護下來的抽水機。

  「到加斯冬-瑪裡去!到加斯冬-瑪裡去!」

  人們向他歡呼,立刻朝那裡撲去;這時,被人抓著肩膀粗暴地連推帶拉的沙瓦爾,仍然要求容許他洗一洗。

  「你快滾開吧!」馬赫向又跟著跑起來的卡特琳喊道。

  這一次,她連一點畏縮的表現也沒有,狠狠地盯了父親幾眼,繼續跑著。

  罷工的人群重新在光禿禿的平原上勇往直前。他們在筆直的大道上和不斷擴展的田地中循著原來的足跡折回來。這時已經四點了,太陽正向地平線上落下去,作著狂怒手勢的這群人的身影,在冰凍的地面上越來越長。

  人群繞過蒙蘇,從比較高的地方轉到儒瓦塞勒公路上,為了不從浮舍伯兜個大圈子,便打從皮奧蘭前面走過。格雷古瓦夫婦這時候恰好不在家,他們去拜訪公證人,然後準備再到埃納博先生家去吃晚飯,並接賽西兒回來。這所宅院仿佛在沉睡,菩提樹林蔭路上寥無一人,菜園和果園都顯出冬日的荒涼。房子裡毫無聲息,緊閉著的窗戶由於裡面的熱氣而朦朦朧朧。在這種深沉的寂靜裡,顯出一種溫柔安適的氣氛,使人感到裡面具有舒服的床鋪和佳餚美味,主人生活在一種有節制的幸福中。

  遊行的人群一邊走著,一邊向柵欄和上面插著許多碎瓶碴兒的圍牆投去憤懣的目光。又響起了喊聲:

  「麵包!麵包!麵包!」

  他們所得到的回答只是一陣兇狂的犬吠,兩隻褐色丹麥種大狗張著大嘴,直立起來。在一扇關著的百葉窗後面有兩個女傭人,一個是女廚子梅拉尼,一個是侍女奧諾裡納。她們聽到喊聲便走到窗前來,當她們看到這些野蠻人一排排走過去,嚇得臉色煞白,渾身冒汗。她們聽到近旁的一扇窗戶的玻璃被石塊砸碎時,兩腿一軟就跪到地上,以為自己被石頭打死了。這是讓蘭在惡作劇。他用一節細繩做了一個投石器,順便向格雷古瓦家投石問候。這時,他又吹起號角,人群慢慢遠去,喊聲逐漸減弱:

  「麵包!麵包!麵包!」

  到達加斯冬-瑪裡的時候,隊伍更壯大了,已達到兩千五百多人,他們怒不可遏,好像一股洶湧奔馳的洪水,力量越來越大,在衝破一切,卷走一切。一個鐘頭以前憲兵們曾到這裡來過,由於農民的錯誤指點,他們向聖托瑪斯方面去了,匆忙之中忘了留下幾個人守衛這裡的礦井。不到一刻鐘,爐火就撤了,鍋爐放空了,各處同樣被人們闖入搗毀了。但是,人們的主要目標是抽水機,不僅要給它把汽放掉,使它停止工作,而且人們把它當作一個活人,向它猛撲過去,非結果它的性命不可。

  「你打頭一下!」艾蒂安遞給沙瓦爾一把錘子對他說,「快!你曾跟別人一起宣了誓!」

  沙瓦爾顫抖著往後退,在人群推撞之中,錘子從他手中滑下來,同伴們沒等他下手就用鐵棍、磚頭以及順手抄起的一切家什一齊向抽水機砸下去。有幾個人把鐵棍都打斷了。螺母被打得亂飛,鋼銅部件被打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機身,好像被切掉四肢的一具屍體。一個人掄起圓尖鎬打下去,砸破了鑄鐵的機身,裡邊的水立刻迸出來,很快流空了,最後嗝嗝地活像快要死去的人在倒氣。

  這才算完事。罷工的人群又來到外面,瘋狂地擁擠在絲毫不放鬆沙瓦爾的艾蒂安後面。

  「弄死他,叛徒!把他扔到豎井裡去!把他扔到豎井裡去!」

  這個可憐的傢伙臉色灰白,結結巴巴地重新講起他那愚蠢固執的念頭,說他需要洗一洗。

  「如果你覺得這難受,你等一等,」勒瓦克老婆說,「喏,這有一個澡盆!」

  那是一汪積水,是從抽水機裡漏出來的水,上面結著厚厚的一層白冰;人們把他推向那裡,把冰塊砸開,強要他把腦袋紮進這片冰冷的水裡。

  「快往裡紮呀!」焦臉婆一再說。「他媽的!你自己不往裡紮,我們就把你按進去……現在你給我喝一口,對,不錯!跟牲口一樣,把嘴伸到水槽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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