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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但是,正當他們昂首前進的時候,人群中央發生了一陣騷動,有人說,是沙瓦爾想乘著這個機會逃跑。艾蒂安抓住他的胳膊威脅說,假使他打什麼壞主意,就打斷他的腰。沙瓦爾掙扎著,憤怒地反抗說:

  「為什麼對我這樣?難道我就沒有自由了?……我凍了一個鐘頭了,我需要洗一洗。放開我!」

  的確,他身上由於出汗黏滿了煤屑,很不好受,他的毛衣也不頂用。

  「快走,要不然我們就給你洗洗。」艾蒂安回答說。「你不要胡攪蠻纏自己找死。」

  他們一直跑著,艾蒂安終於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仍在堅持小跑的卡特琳。他覺得她在自己跟前,是那麼可憐,身上只有那件男人的舊上衣和滿是泥汙的短褲,凍得直打哆嗦,這一切使他感到灰心。她簡直快要累死了,然而她依舊跑著。

  「你可以走了,你!」最後他說。

  卡特琳仿佛沒聽見一樣。當她的目光和艾蒂安的目光相遇時,她的眼睛裡只閃過一絲責怪的光芒。她沒有停步。艾蒂安為什麼要她丟開自己的男人呢?沙瓦爾的確不體貼,甚至多次打過她,但他畢竟是她的男人,是第一個佔有她的人;所以,她看到一千多人都對著他,心裡感到非常憤怒。她要保護他不是出於溫情,而是出於自尊。

  「滾你的吧!」馬赫厲聲重複說。

  父親這聲命令使她放慢了一陣腳步。她渾身顫抖,熱淚盈眶。隨後,儘管她很害怕,還是又趕上來,回到原來的地方跟著跑。於是,人們也就不管她了。

  罷工的人群橫穿過儒瓦塞勒公路,沿科龍公路走了一會兒,然後奔向庫尼。在這裡,工廠的煙囪矗立在單調的天際,木棚和寬大的窗戶上落滿灰塵的磚廠排列在大路的兩旁。他們接連從兩個礦工村的矮房子跟前走過,頭一個是一八〇礦工村,第二個是七六礦工村;每個礦工村的人聽到號角的召喚,聽到人們齊聲的叫嚷,一家子一家子地跑出來,男人、女人、孩子們也都跑著跟在夥伴們的後面。人群到達瑪德蘭時,人數已達到了一千五百人。公路緩慢地向下傾斜,怒吼的罷工者的洪流順坡而下,必須繞過矸子堆,才能到達煤礦的貯煤場。

  這時候還不到兩點,得到消息的工頭們,趕忙讓工人們從井下上來;當罷工的人群來到的時候,人也就上完了,只等最後二十來個工人從罐籠裡走出來。他們出了罐籠就跑,罷工者便用石頭砸他們。有兩個人被打倒,另一個人被拽掉了一隻衣袖。這一場追人倒避免了物資損失,人們既沒動罐籠的鋼纜,也沒動鍋爐。人流已湧向了附近的礦井。

  附近就是克雷沃科爾礦井,距瑪德蘭礦不過五百米。罷工的人群來到這裡時,也正好遇上工人們正從井下上來。一個推車女工被女人們抓住狠狠地揍了一頓,褲子也被撕破了,露出了屁股,惹得男人們哄堂大笑起來。徒工們挨了耳光,挖煤工兩肋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鼻子淌著血逃跑了。情況越來越殘忍,在這種年深日久的渴望報復為情緒中,每個人都沖昏了頭腦,人們更加聲嘶力竭地叫喊著,要求打死叛徒,發洩對得不到合理工資的勞動的怨恨,喊出空肚子對麵包的迫切需要。人們開始動手銼鋼纜,由於要銼很長時間,狂熱的人們便要求到別處去。在鍋爐房裡,人們砸壞了一個水閥,把一桶一桶的水潑到爐灶裡,鑄鐵的爐篦子炸裂了。

  外面有人說到聖托瑪斯去。那個礦上紀律最好,罷工沒有波及那裡,現在大概還有將近七百人下井,這把他們氣壞了,他們準備擺開陣勢用撬棍和他們較量一下,拚個你死我活。可是,謠傳聖托瑪斯有憲兵,就是早晨他們所嘲笑的那夥憲兵。這個消息是從哪兒傳來的?誰也說不上來。不過,不管怎麼說,人們是害怕了,決定到費特利-康泰耳去。他們又混亂地掉轉頭來,重新踏上大路,木屐跺得哢哢響,向前猛進!到費特利-康泰耳去!到費特利-康泰耳去!那裡足還有四百個膽小鬼,到那裡才有樂子呢!費特利-康泰耳礦井離這裡三公里,在斯卡普河附近,隱沒在一塊凹地裡。人們過了博尼大道,走上普拉特利埃爾坡,這時有一個陌生的聲音說,沒准龍騎兵就在費特利-康泰耳。於是隊伍從頭到尾,互相傳說著那裡有龍騎兵。人們躊躇起來,放慢了腳步,在這個由於停工而陷入沉睡的地方,在這個他們幾世紀以來不斷來來往往的地方,恐怖氣氛逐漸散佈開來。他們為什麼沒有遇到兵士呢?一想到即將發生的鎮壓,這種倖免就使他們感到不安。

  不知道從哪裡發出來一個新的口令,使他們又沖向另一個礦井。

  「到維克托阿去!到維克托阿去!」

  維克托阿是不是有龍騎兵或憲兵呢?他們一點也不知道。可是大家好像都很放心。於是,他們又轉回來從波蒙方面下去,橫穿過田野,以便回到儒瓦塞勒公路上。鐵路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他們推倒柵欄翻了過去。現在,他們又離蒙蘇不遠了,土地的起伏低緩下來,一塊塊甜菜地像海洋一樣一直擴展到遠方的馬西恩納的黑色房子跟前。

  這一次足足跑了五公里。他們心情激昂,不由自主地奔馳,忘記了極度的勞累,連兩腳都磨破了也沒覺察到。隊伍越來越長,一路上每經過一個礦工村都有新同伴參加到隊伍中來。他們從馬加什橋過了運河,來到維克托阿前面時,人數已經達到兩千人了。可是,時間已經過了三點,井下的工人全上來了,一個人也沒有了。他們撲個空,於是便用無用的威嚇來發洩失望情緒,他們只好用磚頭砸那些剛來上班的清理工。清理工被他們統統趕跑了,空無一人的礦井完全屬￿他們了。他們找不到叛徒可打,就拿東西撒氣。他們滿肚子的怨氣沒處出,肺簡直就要氣炸了。多少年忍饑挨餓,使他們真想大砸大殺一番。

  在一個棚子後面,艾蒂安看到幾個裝車工人正在裝一輛煤車。

  「你們滾不滾!」他喊道。「一塊煤也不准往外送!」

  他一聲令下,一百多個罷工者立刻沖過來,裝車工們險些被抓住。人們卸下馬,使勁兒捅馬屁股,馬驚跑了;另一些人則推翻煤車,砸斷了車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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