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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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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快出去,從梯子上走,從梯子上走!」 沙瓦爾跟夥伴們一起被捲入人流。他推著卡特琳,責備她不快跑。難道她成心要讓他們單獨留在礦井裡餓死嗎?因為蒙蘇的強盜們會不等大家出去就砍斷梯子的。這個可怕的假設更使人們慌亂起來,巷道裡亂作一團,人們拚命地奔跑著,人人都想搶先跑到地面上去。有些人喊著說梯子已經被砍斷了,誰也出不去了。當惶恐萬狀的人們,開始一群群湧進罐籠站的大廳時,簡直像決了口的洪水;他們一齊湧向豎井,在安全井口的梯道的窄門處拚命擁擠著。這時,一個剛剛小心謹慎地把馬送到馬廄裡去的老馬夫,卻帶著毫不在乎的輕蔑神情望著這些人,他在礦井裡過夜過慣了,確信反正會有人把他弄出去的。 「他媽的!」沙瓦爾向卡特琳說,「你在我前面上好嗎!要是摔下來,至少我還可以托住你。」 她在巷道裡跑了三公里路,已經累得心慌氣喘,汗流浹背,她莫名其妙地在人群的浪潮中任人推擠著。這時,沙瓦爾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差點把她的胳膊拉斷。她哎喲了一聲,眼淚直流。他已經忘掉了他的誓言,她永遠也不會幸福的。 「快到前面去!」他吼叫著。 但是,她對他過於害怕,如果她在他前面上,他會不歇氣地跟她撒野,因此她不願走在前面。這時,夥伴們狂亂的潮流把他們擠到了一旁。豎井滲出的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罐籠站的地板被踩得在滿坑污泥的十米深的積水坑上直顫。就在兩年前,讓-巴特礦井裡發生過一次可怕的事故,一根罐籠繩斷了,罐籠掉在積水坑裡,淹死了兩個人。每個人都想起了這件事,如果他們都堆在地板上,大家可能都會把命丟在這裡。 「真是個死木頭!你死了好了,死了我倒少些麻煩!」沙瓦爾叫道。 他先登上梯子,她隨後跟著上去。 從井底到地面有一百零二節七米來長的梯子,每節梯子立在下一節梯子的梯臺上,梯台同安全井口一樣寬窄,上面有一個方洞,一個人剛剛能過去。這個七百米高的、幾乎筆直的扁井筒在豎井壁和提升井壁之間,是一個黑暗、潮濕、沒有盡頭的井道,梯子差不多是筆直的,一節節地重疊著。要從這個巨大的直筒中爬上去,一個身強力壯的漢子也得花二十五分鐘。而且,這個安全井口除了發生特殊事故以外,從來也不用。 最初,卡特琳起勁地向上爬去。她光腳在坑道裡尖利的碎煤塊上走慣了,踏在防磨鐵皮包著的方梯磴上,並不感到硌腳;她那由於推煤而磨得粗硬的兩手,抓住對她來說過粗的梯柱,也不覺得費勁兒。這次攀登是出乎意料的,她聚精會神地往上爬,連心中的憂傷也丟開了。人們像一條向上蠕動的長蛇,三個人爬在一節梯子上,一個頂著一個爬,即使最前面的人已經到達地面,隊尾也還留在積水坑上。然而,現在還沒有人爬到上面,最前面的人也不過剛剛爬到豎井的三分之一的地方。誰也不再說話,只有一雙雙腳在移動,發出沉悶的聲音。安全燈仿佛遊動的星星,從下到上排成一條線,越伸越長。 卡特琳聽見身後有一個徒工在數梯級,於是她也想數一數。他們已經爬過十五節了,到達了一個罐籠站。這時,她撞到了沙瓦爾的腿上。他罵了她兩聲,喊叫著要她留神點。人們漸漸停住不動了。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人們不約而同地發出詢問和驚慌的聲音。他們離開井底以後,心情越來越急切。由於不知道上面的情況,他們越接近上面就越感到緊張。有個人說梯子斷了,必須再下去。這正是大家擔心的事,就怕懸在半空中。忽然又傳來另一種說法,說是有一個挖煤工從梯子上滑下去了。喊聲嘈雜,使人什麼也聽不清,誰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要在這裡過夜?最後,還沒等得到進一步的消息,大家就在跳躍著的燈光下和腳步聲中,重又困難而緩慢地往上攀登起來。當然,如果梯子斷的話,一定是在更上面。 到了第三十二節梯子,正當經過第三個罐籠站的時候,卡特琳覺得自己的胳膊腿都僵直了。起初,她覺得肉皮像針刺似的,現在,她對腳下和手中的鐵和木頭都失去了感覺。一種難以名狀的疼痛越來越厲害,渾身像火燒火燎一樣。她在昏迷之中回憶起老爺爺長命老講過的往事。那時候還沒有正式的井道,光禿禿的梯子就那麼豎立著,十來歲的女孩子就順著梯子往外背煤,假若其中有一個人滑下來,或者是一塊煤從筐裡滾出來,就會有三四個女孩子頭朝下栽下去。如果卡特琳四肢痙攣得無法支持的話,她就永遠也爬不出去了。 隨後隊伍又停止了幾次,使她能夠有機會喘一喘氣。然而,每次從上面傳來的駭人消息,都使她頭暈目眩。她上面和下面的人都呼呼地喘著氣,這樣沒完沒了地一個勁兒往上爬,使人都感到發暈,她和其他人都要嘔吐了。她透不過氣來,黑暗和井壁的夾擠使她更加焦躁不安。而且,大水點澆在滿是汗水的身體上,冷得她直打哆嗦。他們接近水平面了,水點像暴雨一樣灑下來,都快把安全燈澆滅了。 沙瓦爾兩次問卡特琳怎麼樣,都沒有得到回答。她在下面搞什麼名堂呢?難道她啞巴了?她無論如何總能告訴他是不是還頂得住。他們已經爬了半個小時,但是爬得非常慢,到現在才爬到第五十九節梯子,還有四十三節要爬。卡特琳終於囁嚅著說她還支持得住。如果她承認自己精疲力盡,他會罵她是廢物的。她的腳大概被梯磴上包的鐵皮磨破了,骨頭好像被鋸子鋸一樣疼痛。由於不停地攀登,兩手也磨破了,手指僵硬得彎不過來,肩膀仿佛被拉斷了,大腿仿佛脫了臼,每向上攀登一步,就覺得兩手要鬆開,要仰面跌下去。她感到最苦的是梯子太陡,幾乎是筆直的,她必須用肚子貼緊梯子,用雙臂撐著往上攀登。現在,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壓倒了腳步聲,井壁之間巨大的垂死的喘息聲比先前增大了十倍,從井底升起,直傳到地面。這時候傳來一聲呻吟,據說一個徒工的頭被梯台的棱角碰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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