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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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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一〗 清晨四點鐘,月亮落下去了,夜色漆黑。德內蘭家一切還都在熟睡中。這所舊磚房的門窗緊閉著,屋裡死氣沉沉的,沒有一點兒聲音。房子的一邊是一大片零亂的菜園,再過去就是讓-巴特礦井。房後,是通向旺達姆的冷清的道路,旺達姆是一個大鎮,坐落在樹林後面,離這裡約有三公里。 德內蘭因為昨天在井下待了一些時候,累壞了,正臉沖著牆打呼嚕,忽然在夢中聽見有人叫他。最後他終於醒來,聽到真的有人在窗外叫他,立刻跑過去,打開窗戶。礦上的一個工頭正站在菜園裡。 「什麼事?」他問。 「先生,出亂子了,有一半人不肯上工,也不准別人下井。」 他睡意未消,腦袋懵懵懂懂,沒完全聽明白工頭的話,只覺得寒氣襲人,好像在身上潑了一瓢冰水。 「強迫他們下去,混帳東西!」他結結巴巴地說。 「到現在已經一個鐘頭了,」工頭又說,「所以我們才來找您。只有您或許能說服他們。」 「好吧,我就去。」 現在他的頭腦才清醒過來,心裡十分不安,急忙穿好衣服。女廚子和僕人誰也沒有起來,這時候簡直可以任意來打劫他的家。這時,從樓梯口的另一邊,傳來驚惶的低語聲;他走出房門的時候,看見女兒們的房門開了,兩個女兒穿著匆忙披上的白睡衣一起走出來。 「出了什麼事,爸爸?」 大女兒露西已經二十二歲,高高的身材,棕色的頭髮,面帶傲氣;而小女兒約娜剛滿十九歲,身條嬌小,滿頭金髮,嫵媚動人。 「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他為了安慰女兒們才這樣回答說,「大概有些搗亂分子在那兒胡鬧,我去看看。」 但是,她們喊叫著不肯放他,一定要他吃點熱東西再出去,要不然又會和往常一樣,回來犯胃病了。他一再跟她們爭辯,發誓賭咒地說他實在沒工夫。 「你聽我說,」約娜摟著他的脖子說,「你喝一小杯朗姆酒①,吃兩塊餅乾再走,要不然,我就這樣待著不放手,你走也得把我帶走。」 ①用甘蔗發酵製成的燒酒。 他雖然說餅乾太噎嗓子,不得已還是讓步了。說著,兩個女兒便每人拿著一個燭臺,在他前面走下樓去。在樓下的餐室裡,她們忙著伺候他,一個倒朗姆酒,另一個跑到食品室去拿餅乾。她們自幼失去母親,父親對她們十分嬌慣,完全是放任自由長大的,教養很差。大女兒一心要登臺演唱,小女兒像中了魔一樣喜愛繪畫,在繪畫上顯示了獨特的大膽風格。但是,由於事業上的不順利,不得不節減家中的開支,迫使這兩個無拘無束的姑娘一變成為十分精明細心的主婦,就是賬上差一分錢也逃不過她們的眼睛。現在,雖然她們有藝術家的豪放態度,掌握家財卻很吝嗇,一分錢也不肯多花,和商人們爭斤論兩,不斷翻改舊衣服,這樣,總算在家境日益拮据的情況下,維持住了家庭的體面。 「爸爸,你吃呀!」露西一再說。 後來,她看出他滿腹心事,神情憂鬱,一言不發,就又害怕起來。 「事情還是嚴重啊,不然,你為什麼這樣愁眉不展?……好吧,我們跟你一塊兒留在家裡,那頓午飯,我們不去吃也沒有關係。」 她指的是預定好的上午的出遊。埃納博太太要先坐輕馬車到格雷古瓦家接賽西兒,然後再來接她們一塊兒到馬西恩納去,鐵工廠經理太太請她們吃午飯,順便參觀一下車間、高爐和煉焦爐。 「當然,我們留在家裡。」約娜也說。 但是,德內蘭先生生氣了。 「你們說什麼!我再告訴你們,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兒,……給我好好鑽回被窩裡去睡覺,按照原來說定的,九點鐘穿好衣服等著。」 他吻了吻她們,然後匆忙走了,只聽見他的靴子踏著菜園子凍地上的聲音,逐漸遠去了。 約娜小心仔細地把酒瓶塞好,露西把餅乾鎖起來。餐室裡整潔而又簡單,顯示出他們的飲食的儉樸。她們兩個趁著這麼早就下樓來的機會,看了看昨晚是否有什麼東西沒有收拾好。如果有一塊餐巾丟在一邊,傭人也要挨駡的。最後,她們又上樓去了。 德內蘭從菜園中的小路抄近道直穿過去,他一邊走一邊想著他那面臨危險的財產,想著他在蒙蘇公司的股金——他夢想著要使它增加十倍的那一百萬法郎,今天受到了這麼大的威脅。他接連不斷地遭到一系列的惡運:出乎意料的龐大修理費,令人傾家蕩產的開採條件,然後,恰恰在剛要贏利的時候,又遇到了這種可怕的工業危機。如果他這裡發生罷工的話,那他就算完了。他推開一扇小門,隱約看到礦井的建築物在漆黑的夜裡顯得更加黑暗,只有幾盞像晨星那麼寥落的掛燈懸在那裡。讓-巴特礦井並不像沃勒礦井那麼地位顯著,但是,照工程師們的說法,設備更新使它成了一個漂亮的礦井。不僅它的豎井加寬了一米半,井深達到了七百零八米,而且還安裝了新的設備:新罐籠、新提升機,全套設備都是根據最新科學成就設計的。甚至在建築結構的美觀和風格方面也費了一番苦心,選煤棚裝飾著雕刻,井樓上裝著一座大時鐘,收煤處和機房的房頂,圓圓的像文藝復興時代的小教堂,上面矗立著用青紅兩色磚砌成螺旋紋的煙囪。抽水機安裝在本礦區的另一個豎井上,也就是專門留做汲水用的加斯冬-瑪裡老礦井。讓-巴特礦井的出煤井口左右,只有兩個附屬井口,一個是蒸汽通風機的通風口,另一個是安全井口。 深夜三點鐘,沙瓦爾就第一個來到了井上,他號召夥伴們放下工作,說服他們向蒙蘇的工人看齊,要求每車煤增加五生丁。不久,四百名井下工人便揮著手喊叫著擁出更衣室,來到收煤處。那些打算上工的人赤著腳,手裡提著安全燈,胳膊底下夾著鐵鍬或尖鎬;另一些人還穿著木屐,披著防寒大衣,堵住了井口。工頭們扯著嗓子喊叫著維持秩序,要求他們講道理,不要阻攔安分守己的老實人下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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