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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起初,讓蘭、貝伯和麗迪看著這種猛力的擊球覺得十分興奮,跟在玩球的人後面跑著。後來,他們想起了被他們放在籃子裡搖晃著的波洛妮,就撇開野外的球賽,把大母兔放出來,想看一看它跑得快不快。大母兔跑起來,三個孩子在後面拚命地追。他們撒開腿迂回曲折地跑,不住地甩動著胳膊,連喊帶叫地嚇唬它,這樣追趕了一個鐘頭。要不是大母兔懷了崽,他們永遠也抓不到它的。

  他們正在呼呼地喘氣,一陣咒駡使他們回過頭來。他們又闖進曲棍球場裡來了,紮查裡險些把弟弟的腦袋劈開。球員們已經進入第四段,他們從帕約農莊飛也似地跑到卡特舍曼,然後又從卡特舍曼跑到蒙杜阿,現在他們要用六擊從蒙杜阿打到乳牛牧場。這就是說,他們一個鐘頭跑了兩裡歐①半,他們還在萬生咖啡館和三賢酒吧間喝了幾杯啤酒。這一次是穆凱占了上風,他已勝券在握,只差兩擊了。但這時該紮查裡回擊了,他一邊嘲笑著一邊十分靈巧地把黃楊木球打進了一個深溝。穆凱的夥伴不能從溝裡打出來,真是倒黴。四個人一齊喊叫著,競賽激烈起來,因為雙方不輸不贏,必須再從頭來。從乳牛牧場到紅草地頭上不到兩公里,要五下打到。到那裡以後,他們要到勒奈爾那兒去休息。

  ①法裡,一裡歐約合4.4公里。

  這時讓蘭想出一個主意。他不再去追球員,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絨繩,拴在波洛妮的左後腿上。母兔子在三個頑皮孩子前面拖著後腿一拐一拐地跑著,樣子十分可憐,他們卻覺得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然後他們又拴住兔子的脖子,讓它能夠撒開腿快跑,跑得它累了的時候,他們就拖著它,有時叫它肚子貼地,有時叫它仰著,活像一輛小車。他們這樣玩了一個多鐘頭,直到他們在克呂休樹林附近又聽到玩球人的咒駡聲,再一次攪擾了人家的球賽的時候,他們才把吁吁直喘、已經累得要死的兔子趕緊裝進籃子。

  紮查裡、穆凱和另外兩個同伴正在最後幾公里的球賽中不間歇地奔跑著,他們只是在每一個他們指定作為目標的酒館才喝上幾杯啤酒。他們從紅草地跑到布希,然後到克魯瓦德皮爾,最後到舍布萊。黃楊木球在冰凍的地上滾動著,他們跟著木球不停地奔跑,堅硬的土地在雜遝的腳步下發出響聲,這確實是比賽的好時候,地不陷腳,只是有摔傷腿的危險。在這乾冷的天氣裡,曲棍的擊球聲像槍聲一樣清脆。他們那肌肉結實的兩手握著纏有細線的棍柄,全身向前探著,像要打倒一頭牛似的。他從平原的這一端跑到那一端,越過濠溝,翻過籬笆,穿過路旁的斜坡,跨過園子的矮牆,一連跑了好幾個鐘頭。這必須有一個好風箱一樣的肺,必須有鐵合頁一般的膝蓋。挖煤工非常喜歡在礦井之外這樣活動一下胳膊腿兒。一個二十五、六歲的曲棍球迷,有時竟然跑上十裡歐。到了四十來歲,人們就不再打球了,那時候身子已經太笨了。

  五點鐘了。黃昏已經來臨。為了最後確定誰贏得鴨舌帽和頭巾,在到旺達姆森林之前還得打一場,紮查裡用他那對政治毫不關心的嘲弄態度說,到那邊和夥伴們一起去開會是可笑的事情,至於讓蘭,表面上好像是在田地裡亂跑,其實從礦工村一出來他就要奔森林去。麗迪心裡又後悔又害怕,說她要回沃勒去采蒲公英。讓蘭用憤怒的手勢威嚇她說:難道他們能不去開會嗎?他一定要聽一聽大人們說些什麼。為了在到達森林的最後一段路上玩個痛快,他鼓動貝伯把波洛妮放出來,用石頭投它。他心裡有一種貪饞的打算,想把兔子打死,然後拿到雷吉亞自己的洞裡吃掉。母兔子蠕動著鼻子、垂著耳朵又跑起來;一塊石頭擦破它的脊背,又一塊打掉了它的尾巴。儘管天越來越黑,三個頑皮的孩子要不是看見站在一塊林間空地中央的艾蒂安和馬赫,一定會要了母兔子的命。他們急忙抓住這個小畜生,又把它放進籃子裡。幾乎就在同一分鐘,紮查裡、穆凱跟另外兩個夥伴也打了最後的一下,黃楊木球滾到離那塊空地幾米遠的地方。他們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會場。

  從黃昏以後,默默無聲的人影就像流水一般從光禿禿的平原的大道小路上彙集到淡紫色的高大森林中來;他們有的單獨走著,有的三五成群。漸漸地每個礦工村都走空了。女人和孩子們像節日出來遊逛一樣,在遼闊晴朗的天空下向森林進發。現在,道路上昏暗下來,已經分辨不清這個正奔向同一目的地的人群,只能覺察到它被同一種心情激勵著,腳步混亂地在慢慢向前行進。在樹籬之間,在灌木叢當中,只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和黑夜裡的含混模糊的低語聲。

  這時候,埃納博先生正騎著他的騾馬回家,聽著這些模糊不清的聲音。他碰到一對對的情侶,這完全是在美麗冬日的傍晚款款散步的行列。又是一些要到牆後邊去嘴對嘴地享受快樂的情人們。這不就是他經常遇到的那些情景嗎?在每個濠溝裡,姑娘們被按在地上,那些窮小子則盡情地享受唯一不花錢的歡樂。這些無知的人們飽嘗互相愛慕最難得的幸福,卻還抱怨生活!要是他也能夠和一個肯在石堆上把自己的整個身心都獻給他的女人一起重新開始生活,就是像他們一樣地挨餓他也心甘情願。他的不幸不可能得到安慰,他真嫉妒這些窮人。他低著頭,騎著馬慢慢往家走,他在隱沒在漆黑田野裡的那種經久不息的聲音中只聽到頻頻的接吻聲,感到十分苦悶。

  〖七〗

  這裡叫達姆曠場,是最近伐去樹木以後開出的一片林間空地。它向下伸展成一個慢坡,四周古木參天;雄偉壯觀的山毛櫸的挺拔整齊的樹幹,像一排綠苔斑駁的大白柱子環繞著這片空地。伐倒的大樹依然躺在草裡,左邊是一大堆鋸好的木材,像立體幾何圖形似的垛在那裡。寒氣隨著夜晚的來臨越來越刺骨,冰凍的苔草在腳下發出哢嚓哢嚓的響聲。地面上已是一片漆黑,高處的樹梢在蒼空中還能分辨,一輪明月從地平線上升起,不久將使滿天星斗變得暗淡無光。

  到會的礦工將近三千人,男女老少蜂擁而來,逐漸站滿了空地,有的人已經站到遠處的樹下去了。遲到的人還在不斷地到來,湮沒在黑暗裡的人頭的浪潮逐漸擴大,直到附近的小樹叢。就在這寂靜寒冷的樹林裡,發出風暴般的怒吼。

  艾蒂安跟拉賽納和馬赫一起站在可以看到整個斜坡的高處。他們爭吵起來,可以聽到他們一陣陣激烈的喊聲。附近的人都注意聽著,勒瓦克緊攥著兩個拳頭,皮埃隆背著臉,他不能再拿發燒作藉口了,顯得十分不安;老爺爺長命老和老穆克也帶著沉思的神情,並排坐在一棵樹樁上。他們後邊是紮查裡、穆凱等一些愛搗亂的人,他們是來湊熱鬧的。女人們卻跟他們相反,她們鄭重其事地聚在一起,像在教堂裡一樣嚴肅。馬赫老婆一句話不說,一邊聽著勒瓦克老婆低聲罵著,一邊點著頭。斐洛梅直咳嗽,入冬以來,她的支氣管炎又犯了。只有穆凱特爽朗地笑著,她聽著焦臉婆罵女兒逗得直樂,焦臉婆說她那沒人性的女兒,為了自己獨吃兔肉,把母親支出家去,簡直是個被窩囊丈夫養肥了的養漢老婆。再有就是讓蘭,他站在一堆木料上把麗迪拉上來,強使貝伯也跟著他,三個人站在高處,比所有的人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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