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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艾帝安很想讓蘭說說,於是便坐了下來。他不再生氣,只是對這個幹起壞事來這樣大膽而不怕辛苦的小惡棍很感興趣。的確,他在這個洞底嘗到一種安適。這裡不再那樣炙熱,而是四季如春。上面,在這天寒地凍的歲末,窮人們凍得皮開肉綻,這裡卻像澡堂子一樣溫暖。這些巷道裡的有害氣體,日久天長已經逐漸消除,一點瓦斯也沒有。現在這裡只有發黴的舊坑木味,這是一種淡淡的乙醚味,並且好像夾有丁香的香味。這些坑木現在看來很好看,猶如淡黃色的大理石一樣,邊上長著棉團似的植物,像是用絨絲和珠寶裝飾的花邊。另外一些坑木上長了許多蘑菇。這裡飛舞著蝴蝶,白色的蒼蠅和蜘蛛是這裡從未見過陽光的沒有顏色的住戶。

  「那麼,你不害怕嗎?」艾蒂安問道。

  讓蘭奇怪地望著他。

  「怕什麼?在這兒一切由我!」

  這時候鱈魚終於刮好了。讓蘭點燃一小堆柴禾,把火炭攤開,在上面烤起魚來。隨後,他把一個麵包切開分成兩份。這頓盛餐鹹得要命,但對於胃口好的人仍然很香。

  艾蒂安接受了給他的那一份。

  「現在我才明白為什麼在我們人人都越來越瘦的時候,你卻胖起來。你想一想,你這樣酒足飯飽的也太說不過去了!……你就一點兒不惦記別人?」

  「哼!誰讓他們那麼傻呢?」

  「不過,你這樣偷著作也對,要是你父親知道你偷東西,他一定要管教管教你的。」

  「你不是常說,這是資產階級搶我們的嗎?我從梅格拉那兒偷的這個麵包,當然是因為他欠我們的。」

  艾蒂安沒話說了,他嘴裡塞得滿滿的,心裡非常紛亂,他望著長著一副瘦猴臉、兩隻綠眼睛和一對大耳朵的讓蘭,看到在這個具有神秘的智慧和野人的狡黠的退化了的孩子身上,已逐漸恢復了原始的野性。礦井砸壞了他的兩條腿,使他完成了這一點。

  「麗迪呢,你有時候也把她帶到這兒來嗎?」艾蒂安又問。

  讓蘭輕蔑地笑了一下說:

  「那個小丫頭啊!那可絕對不行!……女人都嘴快。」

  他仍然笑著,對麗迪和貝伯表現出無限的輕蔑。從來也沒看到過這樣的傻瓜。他想到他們倆竟然輕信自己的種種胡言亂語,空著兩手回去,而他卻在這裡舒舒服服地吃著熱呼呼的鱈魚,簡直好笑死了。隨後他像一個小哲學家似的,用鄭重的口吻下結論說:

  「最好是一個人,一個人永遠不會發生糾葛。」

  艾蒂安吃完了麵包,喝了一口杜松子酒。他一度想,是不是應該揪著讓蘭的耳朵把他帶到上面去,並且以要把事情全部告訴他父親嚇唬他,禁止他再搶掠?他是不是應當這樣來報答讓蘭的款待呢?但是,他觀察著這深邃的藏身之處,產生了一個念頭:如果事情搞糟了的話,他和同伴們難說會用不著這個地方。當讓蘭像以往有時作的那樣,得意地躺在他的草榻上的時候,艾蒂安叫孩子發誓以後不再像過去那樣在外邊過夜。隨後,他拿了一個蠟燭頭先走了,叫讓蘭安心料理他的家務。

  雖然天氣十分冷,穆凱特仍然坐在一根木頭上失望地等著艾蒂安。她一望見他,立刻撲過去,摟住他的脖子。當年輕人說出自己決心不願再來找她的時候,真像用一把刀子紮進了她的心裡。天哪!這是為什麼?難道她愛他愛得不夠嗎?艾蒂安恐怕自己經不住要到她家裡去的欲望的引誘,就把她拖到大路上,態度極其溫存地向他解釋,說她會影響他在同事們中的聲望,影響政治事業。她不能理解,這跟政治有什麼關係?最後她認為,他可能不好意思同她來往,不過她並沒有因此而感到不痛快,這是很自然的。為了裝作兩個人斷絕關係的樣子,她提出情願讓他當著眾人打她一個耳光。但是,他要經常來看看她,哪怕是每次稍停一會兒也好。她拚命地哀求他,發誓說自己一定不讓別人知道,決不留他超過五分鐘。艾蒂安雖然心裡十分感動,還是拒絕了。他不能不拒絕她。不過在離開她的時候,他還是同意吻她一下。他們倆一步步地走到了蒙蘇的頭幾座房子處,在又大又圓的月亮下緊緊地摟抱起來。這時有一個女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像碰到一塊石頭似的猛地一驚。

  「是誰?」艾蒂安不安地問。

  「是卡特琳,她從讓-巴特回來。」穆凱特回答說。

  這時候,那個女人拖著兩腿,顯得十分疲乏的樣子低著頭走了過去。艾蒂安望著她,由於被她撞見,覺得很不好受,一種沒來由的懊悔,使他心如刀絞。她不是也曾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嗎?她不是也在這個地方,在雷吉亞的這條路上,委身于一個男人,使他忍受過同樣的痛苦嗎?但是,不管怎麼說,這樣回報她,心裡依然很不是味。

  「我跟你說吧,」穆凱特在臨別的時候,含著眼淚低聲說,「你之所以不要我,因為你是想要另外一個人。」

  第二天天非常好,天氣寒冷但異常晴朗,是一個美麗的冬日,堅硬的地面像踩在腳下的水晶一樣發出清脆的爆裂聲。剛一點鐘,讓蘭就飛快地溜了出去。他在教堂後面等到了貝伯,但是他們倆差一點沒能等到麗迪,因為麗迪又被她母親關在地窖裡了。她母親剛剛把她放出來,把一隻提籃挎到她胳膊上,告訴她假使不采滿一籃子蒲公英回來,就要再關她一夜,叫她跟老鼠在一起作伴。所以她很害怕,打算立刻去采菜。讓蘭硬把她拖走了,並說:采菜的事回頭再說。拉賽納家的大母兔波洛妮,讓蘭已經惦記好久了,他們從萬利酒館門口經過的時候,正趕上大母兔跑到大道上來。他一步躥上去抓住兔子的兩隻耳朵,把它裝進麗迪的籃子裡,然後三個人一溜煙跑掉了。他們準備玩個痛快,在到森林去的一路上,讓兔子像狗一樣地奔跑。

  但是他們又停下來,要看紮查理和穆凱跟另外兩個夥伴喝過啤酒以後剛開始的一場越野曲棍球賽。賭注是一頂新鴨舌帽和一塊紅頭巾,東西就放在拉賽納家裡。他們四個人,兩個人一夥,在從沃勒礦井到帕約農莊將近三公里長的地段上開始了第一段比賽。這一段紮查裡先開球,他賭七下而穆凱則賭八下,他們把舒萊特——卵形的黃楊木球放在大路上,尖頭向上,每個人拿著自己的曲棍,曲棍的木錘上鑲著一塊斜鐵,長柄上緊緊纏著細線。他們是正兩點開始的。紮查裡以行家的手法開球,第一擊一連三下,把球打到四百米以外,從甜菜地當中穿過去;這種遊戲是規定不准許在村內或路上玩的,因為曾經打死過人。穆凱也是個很棒的小夥子,他掄起非常有力的胳膊一下子把球打回來一百五十米。這場球賽繼續著,一方向前擊球,另一方往回打,幾個人不停地來回跑著,他們的腳被地裡犁過的凍土塊碰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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