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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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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皮埃隆看上去精神煥發,面色紅潤,膘肥體胖。儘管他故意直喘氣,也不像真正有病的樣子。況且,馬赫老婆剛剛進來的時候,就聞到一股香噴噴的兔肉味,毫無疑問,一定是他們在她進來之前把盤子撤了。她看到桌子上面還有殘渣,桌子中央還擺著一瓶忘記拿走的葡萄酒。 「媽媽為了想辦法弄到一個麵包到蒙蘇去了,」皮埃隆老婆又說,「我們正急等著她呢。」 但是,當她的眼睛隨著馬赫老婆的目光也落到酒瓶上的時候,她的話立刻哽住了。轉眼間她又編了一套瞎話說:是的,這是葡萄酒,是皮奧蘭的闊老爺們送給她丈夫的,醫生說他應該喝點波爾多①酒。她還不住嘴地說著感謝的話,說這些富人是多麼善良啊,特別是那位小姐,沒有架子,親自到工人家裡來施捨東西! ①波爾多,法國西南部城市,產葡萄酒,俗稱波爾多酒。 「我知道,我認識他們。」馬赫老婆說。 馬赫老婆一想到好事總給不窮的人遇上,心裡感到憋氣。事情總是這樣,皮奧蘭的人們只會把水倒進河裡。為什麼她從來沒見他們到礦工村來施捨呢?不然她或許也能得到點什麼。 「我上你們家來,」她終於坦率地說,「是想看看你們是不是比我們好一些……你們有沒有掛麵什麼的?將來一定還你們。」 皮埃隆老婆嘰嘰喳喳地說了一通,表示毫無辦法。 「什麼也沒有呀,親愛的。連個掛麵頭也沒有……媽媽不回來,准是她沒弄到麵包,我們只好餓著肚子睡了。」 這時候,從地下室裡傳來哭聲,於是皮埃隆老婆生氣地用拳頭敲了敲門。她把輕佻的麗迪關起來了。她解釋說,麗迪在外邊閒蕩了一整天,到五點鐘才回來,為了給她點兒懲罰才把她關起來。她往往跑得叫人連影兒都找不到,簡直沒法管了。 然而,馬赫老婆仍舊站在那裡不想走。旺盛的火爐使她感到又舒適又難過,想到人家在這裡吃東西,肚子裡更感到餓了。很明顯,他們把老母親打發走,把小女兒關起來,自己好大吃大嚼。哼!不管怎麼說,一個不規矩的女人,反倒能使家裡幸福! 「回見吧,」她猛孤丁地說了這麼一句就走了。 外面夜已降臨,躲在雲彩後面的月亮,忽隱忽現地照著大地。馬赫老婆沒有直接穿過菜園回家,她不敢回家,滿懷憂傷地兜了一個圈子。整個礦工村死氣沉沉,家家發出饑餓的氣息和空腹轆轆的叫聲。敲門又有什麼用呢?到處是一樣的窮困。人們已經有好幾個星期沒有吃到飽飯,甚至連從前在村外老遠就能聞到的強烈的洋蔥味都聞不到了。現在只有舊地窖的氣味,只有什麼也不生長的黑洞裡的潮濕味。壓抑的哭泣和含混的吵罵等模糊的聲音也逐漸消失。在這越來越深沉的寂靜裡,可以聽到人們饑餓困睡的聲音,聽到人們空著肚子昏昏沉沉地橫倒在床上的沉重的響聲。 她從教堂前面走過時,看到一個黑影很快地滑了過去。她心裡產生了一線希望,於是加快了腳步,她認出那是蒙蘇的本堂神甫儒瓦爾,他每逢星期日到礦工村的小教堂來做彌撒,現在他一定是在更衣室裡辦完什麼事之後出來的。他低著頭拖著胖呼呼的身軀跑過去,臉上顯出溫和的、願與一切人和睦相處的態度。他所以黑夜出來,一定是怕礦工們連累他。據說他最近高升了,甚至已經和他的後任——一個瘦瘦的、眼睛像火炭一樣紅的神甫在一起散過步了。 「本堂神甫,本……本堂神甫,」馬赫老婆結結巴巴地喊道。 但是,神甫連停也沒停,只說了聲: 「晚安,晚安,我的好婦人。」 她回到自己家門口,兩腿已經支持不住了,於是又走進屋子。 誰也沒有動一動。馬赫依舊無精打采地坐在桌子邊上。老爺爺跟孩子們仍然擠在長凳上,為的是稍微暖和點兒。他們一句話也沒說,只有那個蠟頭燒得只剩下了一點點,眼看就要滅了。孩子們聽到門響,都轉過頭來,看到母親什麼東西也沒有帶回來,立刻又垂下眼去,本想放聲痛哭,因為怕受責備,就勉強忍住了。馬赫老婆神色頹喪地坐在將要熄滅的火爐跟前的凳子上。誰也沒問她什麼,仍然沉默著,他們認為說也是徒勞。現在只有軟弱無力、意氣消沉地等待著,這是最後的等待,只等艾蒂安也許能從什麼地方找到援助。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他們終於連這一點也不指望了。 艾蒂安回來了,他用一塊抹布兜著十幾個煮熟的涼馬鈴薯。 「這就是我弄到的,」他說。 穆凱特家裡也沒有麵包了,她一面熱誠地親吻他,一面把自己的晚飯用抹布包好硬塞給了他。 「謝謝,」當馬赫老婆分了一份給他的時候,他說。「我在那兒吃過了。」 他說的是假話,同時用憂鬱的神情望著孩子們撲向馬鈴薯。父親和母親也控制著自己,為的是讓孩子們多吃一口,但是老爺爺貪婪地吃著,好像要全部吞下去似的,因此不得不從他那裡再拿回來一個馬鈴薯來給阿爾奇。 隨後,艾蒂安說出他聽來的消息。罷工者堅持抵抗,激怒了公司,因而它聲稱凡是願意妥協的礦工,公司願將記工簿發還給他們。很明顯,這是公司的挑戰。另外,還流傳著一個更嚴重的說法:公司吹噓說它已經使很多工人決定復工,明天,維克托阿礦和費特利-康泰耳的工人就要全部復工,甚至瑪德蘭和米魯也要有三分之一的人上工。馬赫一家被這些消息氣壞了。 「他媽的!」父親叫道,「要是出了奸細,非跟他們算帳不可!」 他滿懷憤怒和痛苦地站起來: 「明天晚上到樹林子裡去!……既然他們不容我們在歡樂舞廳商量事,那麼樹林子是我們的天地。」 他這一聲叫喊,驚醒了吃完東西正在打盹的長命老。這個喊聲是集合用的老口號,樹林是從前礦工們共商如何反抗國王軍隊的集會處。 「對,對,到旺達姆去!到那裡去我也參加!」 馬赫老婆使勁地揮了一下手說: 「我們全去。清除這些不合理的事情和奸細!」 艾蒂安決定通知各個礦工村明天晚上到旺達姆森林聚會。這時候,火爐像勒瓦克家的火爐一樣,已經熄滅,而且蠟也突然滅了。再也沒有煤、也沒有蠟了,只好在刺骨的寒氣中摸索著上床去睡覺。孩子們哭嚎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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