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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這麼說,你還害怕我呀?」

  穆凱特笑起來,他順從地跟著她進去了。她那樣大方地拿出麵包,使他深深感動。她不願意在父親的房間接待他,把他領到自己屋裡,然後馬上倒了兩小杯杜松子酒。這個房間十分整潔,艾蒂安稱讚了她一番。此外,她家裡好像什麼也不缺少,父親仍然到沃勒礦井去作他的馬夫,她本人也不願閑著,就去給人洗衣服,每天可以掙一個半法郎。雖然她愛跟男人胡鬧,卻並沒有因此而變成什麼也不願幹的懶婆娘。

  她突然走過去親切地摟住他的腰低聲問道,「你說,為什麼你不愛我?」

  艾蒂安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她說這話的時候顯得十分嬌憨。

  「我非常愛你,」他回答說。

  「不,不,不是我希望的那樣……你知道,我簡直想死了。怎麼樣,那會使我多麼快活啊!」

  的確,半年來,她一直在求他答應她。現在,他看到穆凱特貼在他的身上,用兩隻顫抖的胳膊緊緊地抱住他,仰著臉,懇切地乞求他的愛,使他十分感動。她那胖胖的圓臉發黃,加之煤的腐蝕,絲毫也不美,但她的兩隻眼睛卻射出熱情的火光,從她的肌膚裡發出一種魅力,一種情欲的顫抖,使她變得非常年輕,像一朵玫瑰似的嬌豔。在這樣謙恭、這樣熱情的禮物前面,他無法再拒絕了。

  「噢!你願意了!」她欣喜若狂地說,「哦!你真的願意了!」

  於是,她像處女一樣迷惘、笨拙地獻出了自己的身體,好像她這是第一次,好像她從來也沒有接觸過男人。後來,當艾蒂安離開她的時候,反而是她向艾蒂安表示了不勝感激。她連連地向他道謝和吻了他的兩手。

  艾蒂安一直為做出這件荒唐事而感到羞愧。佔有穆凱特沒什麼可誇口的。臨走的時候,他曾暗自發誓,絕對不做第二次,但是穆凱特仍然給他留下了一個友愛的印象,她的確是個好姑娘。

  不過,當他回到礦工村以後,聽到不好的消息,便立刻忘掉了剛才的豔遇。謠傳說,假使代表們再去和經理商談一下,公司也許會作出某種讓步。至少,這種謠言是工頭們散佈的。事實上,在這場鬥爭中,礦方比工人受的損失要大。繼續堅持下去,雙方都要受到損失:勞方將要餓死,資方要徹底破產。每停一天工就要損失幾十萬法郎。停止轉動的機器等於是死機器,工具和裝備日益損壞,不流動的資金像沙子上的水一樣滲沒了。從貯煤場上少量的存煤耗光以來,顧主們一直說他們要向比利時購買,這對將來是一個威脅。但是,最使公司擔心並且想極力隱瞞的,是巷道和掌子麵的損壞越來越嚴重。光靠工頭們修理不過來,坑木到處折壞,時時發生塌方。這樣下去,不久損壞就會達到不經過長時間的修理就不能復工採煤的地步。到處都在傳說:克雷沃科爾的巷道一下子塌了三百米,把到五掌礦脈去的道路完全堵死了;瑪德蘭礦的莫格雷杜礦脈一塊一塊地往下塌,並且灌滿了水。管理處不承認這些事,但是就在這時候突然接連發生了兩件事,使它非承認不可。一天早晨,有人在皮奧蘭附近前一天塌了的米魯礦井北巷道的上方發現了一個大裂縫;第二天,沃勒礦井裡面也塌了一塊,連附近地方都震動了,有兩所房子險些被吞掉。

  在沒有摸清董事會的意圖以前,艾蒂安和代表們不敢貿然進行交涉。他們向丹薩爾打聽了一下,丹薩爾避不回答;當然,他很遺憾發生這種衝突,要想盡一切辦法使雙方達成諒解,但是他什麼也肯定不了。他們最後決定自己到埃納博先生那裡去,好使自己占理,因為他們不願人們以後指責他們不給公司臺階下。但是,他們決不作任何讓步,仍然堅持他們的條件,因為只有這些條件才是公平合理的。

  這次談判是在星期二上午進行的。這一天,礦工村已經山窮水盡。這次談判不如第一次那麼友好。還是馬赫出頭講的話,他說同伴們叫他們來問一問先生們是不是有什麼新的意見要說。起初,埃納博先生裝出吃驚的樣子,說他還沒有接到任何指示,只要礦工們堅持可惡的暴動行為,什麼也不能改變。於是這種專橫冷漠的回答產生了極壞的效果,如果說代表們原本有意來和解的話,遇到這樣的接待態度也會使他們進一步堅持下去的。後來,經理也想尋求一個互相妥協的基礎:例如,工人方面接受坑木另行付款的辦法,公司方面增發被指責扣去的那兩生丁。另外,他補充說這只是他個人的提議,不能作為決定,不過他自誇能使巴黎方面同意這種讓步。但是代表們拒絕了,他們重申了他們的要求:維持原有的辦法,每車煤增加五生丁。於是埃納博先生又說他能夠立刻商談,催他們為了他們的快要餓死的老婆和孩子接受這些條件。然而,代表們眼也不抬,硬著頭皮堅決說不行,絕對不行。於是雙方不歡而散。埃納博先生砰地一聲關上了門。艾蒂安、馬赫和其餘的人心裡充滿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失敗者的無言憤怒,用有力的腳跟跺著石鋪路走了。

  將近兩點鐘光景,礦工村的女人們去找梅格拉幫忙。現在只有這一個希望了,使梅格拉發點慈悲,再賒給一個星期的東西。這是馬赫老婆出的主意,她總是過分相信人們的好心。她讓老焦臉婆和勒瓦克老婆跟她去。皮埃隆老婆則藉口丈夫有病還沒好,離不開人而推辭了。另外一些婦女也跟她們一起去,一共大約有二十來個。當蒙蘇的財主們看到她們愁眉苦臉地從大路上一擁而至的時候,不安地搖著頭。街門一個個地關上了,有一位太太甚至把自己的銀器也藏了起來。人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們這樣,再沒有比這更不幸的徵兆了。平常只要婦女們這樣一上街,那就說明事情糟到家了。在梅格拉的鋪子裡,出現了一個粗暴的場面。起初,梅格拉把她們讓到裡面,嘲笑她們,裝作以為她們是來還帳的。這,這太好啦,大家一起把錢都送來了。後來馬赫老婆一開口,他立刻又裝出生氣的樣子。怎麼,拿人開玩笑是怎麼的?還要賒,難道她們想叫他破產嗎?不行,一個馬鈴薯也不賒,一點麵包渣也不賒!他讓她們到威東克雜貨商和加魯布勒及什麥爾頓麵包師傅那裡去,現在她們不是用他們那裡的東西嗎?女人們用恐懼的忍受態度聽著,一再解釋,希望能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一點被感動的表情。這時他又說起輕薄話來:假使焦臉婆做他的情婦的話,他願意把整個鋪子都給她。她們是那樣怯弱,聽了這話只是笑著;勒瓦克老婆則自抬身價,聲明她很樂意照他說的那樣辦。但是,他立刻又撒起野來,把她們往門外推。她們死氣白賴不肯走,繼續央求他,於是他竟然對她們當中的一個耍起野蠻來。其餘的女人站在人行道上,罵他是被公司收買的走狗,馬赫老婆則氣得高舉起兩隻胳膊,像求上天報應似的,咒他該死,喊叫著這樣的男人不配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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