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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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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別喊啦,天哪!……憲兵來啦!」 原來是當地的憲兵隊長帶著四名憲兵來了,他是來作調查和制止開會的,但他來得晚了點。德喜兒寡婦已經在門裡邊跟他們胡纏了五分鐘,說這是她的家,她有權利和自己的朋友們聚會。但是他們把她推開了,於是她急忙跑來通知她的孩子們。 「從這兒跑,」她接著說,「院子裡有一個可惡的憲兵把著。沒關係,我的小劈柴棚子直通小胡同……你們快點吧!」 憲兵隊長開始用拳頭砸門了,由於沒人去開門,他威脅著要把門砸開。一定是有奸細告了密,因為他喊嚷著說這個會議不合法,這裡有很多沒有請帖的礦工。 會場上越發混亂。但是人們不能就這樣散去,對於是否參加「國際」,或者是否繼續罷工的問題,都沒有表決。大家一起爭著發言。最後,主席想出了一個辦法,採取口頭表決。於是無數隻手舉了起來,代表們忙著聲明他們代表他們沒有來開會的同伴們參加「國際」。這樣,蒙蘇的一萬名礦工就都成了「國際」的成員。 隨後,人們開始亂哄哄地逃散了。德喜兒寡婦為了掩護他們撤離,跑去頂住大門,憲兵們的槍托砸在門上,震得她的背直顫。礦工們一一跳過長凳,順著廚房和小劈柴棚向外跑。拉賽納是最先逃走的一個,勒瓦克跟在他後面,他忘了他的嘲罵,想去向他討一杯啤酒喝,恢復一下精神。艾蒂安拿起小木頭匣子同堅持最後撤退的普魯沙和馬赫一起等著。他們三個剛走出去,門鎖就被打開了,憲兵隊長出現在寡婦面前,她的胸脯和肚子仍擋著他不能進來。 「把我們家全打爛,對你們也不會有什麼用!」她說,「你看,一個人也沒有。」 憲兵隊長是個行動遲緩,不喜歡惹事的人,他只是威脅著要把她關進監獄,然後在紮查裡和穆凱的嘲笑聲中領著四個憲兵回去報告了。紮查裡和穆凱兩個人十分讚賞同伴們這種玩笑,他倆對軍隊毫不放在眼裡。 在外面的小胡同裡,艾蒂安拿著小木頭匣子跑著,另外兩個跟在後面。他突然想起了皮埃隆,問為什麼沒看見他;馬赫一邊跑一邊回答說皮埃隆病了:他害的是一種討好病,怕受連累。他們想挽留普魯沙,然而普魯沙一面跑一面說,他要立刻動身到儒瓦塞勒去,勒古若正在那裡等待指示。於是兩個人大聲祝他一路平安,同時馬不停蹄地拚命穿過蒙蘇跑了。他們喘著氣。斷斷續續地互相大聲交談。艾蒂安和馬赫信心十足地笑著,確信以後一定會勝利:一旦「國際」寄來援助款,公司就得哀求他們復工了。但是在他們懷著這種令人興奮的希望、穿著笨重的鞋子在石鋪路上哢哢響的奔跑中,還存在著另外一種東西,一種陰沉殘暴的東西,一場風暴將席捲各個礦工村,吹遍這個地區。 〖五〗 兩個星朗又過去了。現在是一月初,寒冷的濃霧籠罩著遼闊的平原。礦工村更加窮困了,饑餓狀態越來越嚴重,一天比一天更接近無法維持的境地。「國際」從倫敦寄來的四千法郎,還不夠吃三天麵包。此後就再也沒有寄什麼來。巨大希望的幻滅,挫傷了大家的銳氣。現在,連自己弟兄也不管他們了,還指望誰呢?在這嚴冬季節,他們感到自己成了世界上無人過問的孤立無援的人。 星期二那天,二四〇礦工村已到了財盡糧絕的境地。艾蒂安和工人代表們又到附近城市去進行募捐,一直來到巴黎;他們尋求捐款,組織座談會,但都沒有多大結果。當初十分熱烈的輿論,自從罷工無限期地拖長,並沒有什麼起色,沒有什麼激動人心的場面,也就冷淡下來。所得到的一點點捐款只夠用來勉強救濟最窮困的家庭。其餘的人家則靠一件件地當賣家裡的東西活命,從褥子裡的毛絨到鍋碗杯盤,甚至連桌椅家具,所有的東西都跑到了舊貨商人手裡。有一個時期,大家覺得像是得了救,因為被梅格拉擠垮的小鋪,為了再拉回自己的主顧,主動願意賒欠東西。另外,威東克雜貨商和兩個麵包師傅——加魯布勒和什麥爾頓——也確實大開方便之門;但是他們的本錢慢慢墊光了,三個人終於又停了業。頭頭腦腦們高興了,因為到頭來礦工們又背了一身債,如牛負重,長期直不起腰來。哪裡也賒不到東西了,家裡連一口可賣的破鍋也沒有了,人們只有縮在一個角落裡,像一隻癩皮狗一樣地死去。 艾蒂安恨不得把自己也賣了。他放棄了作秘書的津貼,為了讓馬赫家多吃一頓飯,又到馬西恩納當掉了呢褲和大衣。他只留下一雙皮靴了,照他自己的說法,這是為了保護好腳。他感到失望的是,罷工太早了一些,互助基金會還沒有來得及積蓄足夠的資金。他認為這是失敗的唯一原因,因為假使他們能夠積蓄足夠堅持抵抗的錢,工人就一定能戰勝資本家。於是他想起了蘇瓦林指責公司的話:公司逼著大家罷工,目的是要把互助基金會最初的一點基金耗盡。 他一看到礦工村,一看到那些忍饑受凍的窮人們,心裡就十分難受,因此他不惜勞累,寧願上遠處散步。一天晚上,他回來的時候路過雷吉亞附近,瞧見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昏倒在路旁。毫無疑問這是餓昏的。於是他把她扶起來,這時他看見有一個姑娘正在柵欄的那一邊,就招呼她。 「嘿,是你呀!」當他認出是穆凱特的時候說。「快幫我一下,給她找點什麼東西喝。」 穆凱特同情得直流淚,她飛快地跑回家去,跑進父親在廢墟中保留下來的搖搖晃晃的破小屋裡,立刻拿著杜松子酒和一塊麵包跑出來。杜松子酒使老女人蘇醒過來,接著,她一句話沒說就狼吞虎嚥地吃起麵包。這是一個礦工的母親,住在庫尼那邊的一個礦工村裡,她從儒瓦塞勒回來,本想到那裡去跟她妹妹借半個法郎,但是白跑了一趟,回來的時候就暈倒在這裡了。她吃完麵包以後,昏昏沉沉地走了。 艾蒂安站在雷吉亞荒蕪的田野上,倒塌的破棚屋湮沒在荊棘叢裡。 「哎!你不進來也喝一小杯嗎?」穆凱特愉快地問他道。 艾蒂安有些猶豫,於是她又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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