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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一百多礦工在空氣閉塞、地板上還發著上次跳舞留下的熱氣的舞廳裡,坐在長凳上等候著。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些新來的人陸續坐在空位子上。人們望著裡爾來的這位先生,他身上的黑呢大衣引起一陣驚異和不安。

  根據艾蒂安的提議,立刻組成了一個主席團;由他提名,其他人舉手通過。普魯沙擔任主席,選出馬赫和艾蒂安為主席團委員。他們挪動了一下椅子,主席團坐好。這時主席在桌子後面忽然不見了,人們都在找他,原來他是躲在桌子底下放他一直拿在手上的那只小木頭匣子。他很快又出現了,然後用拳頭輕輕敲了敲桌子請大家注意,開始用沙啞的聲音說:

  「公民們……」

  一扇小門打開了,他不得不停住。原來是德喜兒寡婦從廚房那面繞過來,用一個託盤端進來六杯啤酒。

  「不要因為我而打擾了你們。」她輕輕地說。「在講話的時候會口渴的。」

  馬赫把託盤接過來,普魯沙繼續講話。他說,在蒙蘇受到工人們這樣的熱情歡迎,他十分感動,他請大家原諒他來晚了,同時談到自己的疲於奔波和嗓子有病。接著他讓要求發言的拉賽納公民發言。

  拉賽納立刻站在桌旁靠近啤酒杯的那一邊,用一把倒轉過來的椅子當講壇。看來他十分激動,他先咳了一聲,然後用響亮的聲音說:

  「同事們……」

  拉賽納所以對各個礦井的工人具有一定的影響,就是因為他善於辭令,和他那能夠一連談上幾個鐘頭也不厭倦的溫和態度。他不作任何手勢,儀態莊重,笑容可掬,口若懸河,講得天花亂墜,會使每個人不禁喊道:「對,對,說得對極了,你說得有理!」但是,今天他剛一開口,就感到人們當中隱隱約約有一種反對情緒,所以他非常謹慎。他只談論堅持罷工的問題,希望先博得大家的喝彩,然後再把矛頭指向第一國際。當然,為了榮譽不允許向公司的要求讓步。但是,假使要曠日持久地堅持下去,會有多少災難,前途又多麼可怕啊!他雖然沒有明說要屈服,卻在泄大家的氣。他指出各礦工村的人現在都餓得要死,他問主張堅持罷工的人有什麼指靠。只有他的三四個朋友想同意他的說法,因而使絕大多數人的冷淡的沉默顯得更加突出,他的發言逐漸激起了大家的反對。他一看不能說服大家,就惱羞成怒地斷言:假使他們聽從外來人的教唆和擺弄,將來一定會吃苦頭的。有三分之二的人氣憤地站起來,要求制止他再說下去,因為他侮辱了工人,把他們看作是不會處世的孩子。然而他卻大口大口地喝著啤酒,不顧會場上的騷亂,繼續說下去,他粗暴地叫嚷說:還沒有人能夠阻止他盡自己的義務!

  普魯沙站起來。因為沒有鈴,就用拳頭敲著桌子,用沙啞的嗓門連聲喊道:

  「公民們……公民們……」

  最後,會場總算平靜了一些,他徵求大家的意見之後,制止了拉賽納的發言。曾代表各礦井的工人與經理進行過談判的代表們,領導著其餘的人,這些人都由於饑餓而狂怒了,腦袋裡充滿了新思想,因而這好像是預先商定好的一次投票。

  「你有吃的!你當然不在乎,」勒瓦克向拉賽納揮動著拳頭吼叫道。

  馬赫滿臉通紅,被這番偽善的發言氣得控制不住自己了,於是艾蒂安從主席的背後探過身來勸他冷靜些。

  「公民們,」普魯沙說,「請允許我談幾句。」

  會場上頓時鴉雀無聲。他開始講話。他的嗓音沙啞,發音艱難,但是他已經這樣慣了,他經常按照他既定的日程,帶著發炎的嗓子到處奔走。他的聲音越講越高,激動人心。他張開兩臂,有節奏地擺動著肩膀,像傳道士一樣口若懸河,並在每句話的末尾把聲音壓低,以加強這樣單調的聲音的說服力。

  他的發言,著重講述了「國際」的偉大和好處,這是他每到一個新地方首先要講的。他說明「國際」的宗旨就是解放勞動者,並介紹「國際」的龐大的組織機構,基層組織是市鎮,再上則依次是省、國家和全人類。他的雙臂慢慢地比劃著,越比越高,描畫出未來世界的宏偉。然後他談到內部的管理。他宣讀了會章,講到代表大會,指出了事業日益重要的意義和擴大的計劃,即從爭取提高工資開始,現在已經到了清算舊社會的階段,以便消滅雇傭制度。今後不再有國際之分,全世界的工人都為尋求正義而團結起來,共同去掃除腐朽的資產階級,最後建立起自由的社會,不勞動者不得食!他高聲吼叫著,嘴裡噴出的熱氣把屋頂下的紙花吹得微微顫動,他的聲音在熏黑了的屋頂下發出回聲。

  會場上,人頭像海浪般地浮動。有幾個人大聲喊道:

  「好!……我們參加!」

  他繼續講道,用不了三年就可以在全世界取得勝利。他列舉了「國際」已經在那裡獲勝的國家。四面八方的人紛紛參加「國際」。從來沒有一個新興宗教有過這麼多信徒。到勞動者當家做主時,他們就要統治資本家,那時候就該資本家挨拳頭了。

  「對!對!……該他們下井挖煤了!」

  普魯沙打手勢要求大家安靜。現在,他談到罷工問題。原則上他是不同意罷工的,因為罷工不僅見效太慢,而且還會加重工人的苦難。但是,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以前,在不得不罷工的時候,還是應該罷工的,因為罷工可以破壞資本。談到這裡,他指出「國際」是罷工工人的靠山。他列舉了一些實例:在巴黎,青銅製品工人罷工的時候,資本家聽說「國際」給工人們寄來了援助款,嚇得一下子就答應了工人們的全部要求;在倫敦,「國際」出錢把礦主從比利時招來的那些礦工送回了比利時,從而拯救了一個煤礦的礦工。只要工人們參加「國際」,公司就會嚇得發抖,工人們加入了這支勞動大軍,決心相互以性命相保,絕不願再作資本主義社會的奴隸。

  熱烈的歡呼聲打斷了他的話。他用手帕擦了擦額頭,謝絕了馬赫遞給他的一杯啤酒。他剛要再開口,又被一陣歡呼聲壓回去了。

  「好!」他急忙對艾蒂安說,「時機已經成熟……快!會員證!」

  他立刻鑽到桌子底下,把那個黑色小木頭匣子拿出來。

  「公民們,」他喊道,壓下了人們的暄噪。「這是會員證。請你們的代表到前面來,我把會員證交給代表,由他們分發給大家……其他問題以後再說。」

  拉賽納躥上來,再次表示反對。這時,也要講話的艾蒂安激動起來。於是會場上亂成一片。勒瓦克伸出拳頭,像要打架似的。馬赫站起來發表自己的意見,可是人們一句也聽不清。在這種倍加混亂之際,地板上騰起一陣塵煙,猶如素日跳舞時飛起的灰塵,使散發著推車女工和徒工們身上的熏人臭味空氣更加污濁了。

  突然,那扇小門打開了,德喜兒寡婦的肚子和胸脯先擠了進來,她用雷一般的聲音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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