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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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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愚蠢!但是在目前來說,也只有這樣。而且,他們的『國際』不久就會行動,他很關心這個。」 「誰?」 「他!」 他低聲說出這個「他」字,態度非常虔誠,並且朝東方看了一眼,他指的是那位導師,毀滅者巴枯寧①。 ①巴枯寧(1814—1876),無政府主義思想家,在工人運動中起著資產階級代理人的作用。 「只有他才能一錘定天下,」他繼續說,「至於你那些進化論學者都是膽小鬼……在他的指導下『國際』三年之內必然砸爛舊世界。」 艾蒂安豎著耳朵注意聽著。他渴望增加點知識,弄清這種主張毀滅的信仰,但是在這個問題上,機器匠只是片言隻語不清不楚地說了幾句,好像他有意不讓他弄懂似的。 「你倒是講給我聽聽……你們的目標是什麼?」 「毀滅一切……不要國家,不要政府,不要財產,不要上帝,也不要信仰。」 「我明白了。可是這把你引向何處呢?」 「引向混沌的原始公社,引向一個新的世界,一切都從頭開始。」 「那麼使用什麼辦法呢?你打算怎麼辦?」 「用火,用毒藥,用刀子。敢於燒殺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才是人民的復仇者,才是採取實際行動而不講書本上的空話的革命者。要用一系列的恐怖謀殺,來恫嚇統治者,喚醒人民。」 蘇瓦林說話當中,樣子變得極其可怕。他沉醉在這種幻景中,不知不覺從椅子上站起來,那暗淡的眼睛裡射出一種神秘的火焰,兩隻纖細的手緊抓住桌子邊,好像要把它捏碎。艾蒂安害怕地望著他,心裡想著他先前曾聽過他講的那些心腹事:把地雷埋在沙皇皇宮下面;像宰野豬似地用刀子殺死警官;他唯一愛過的女人,他的情婦,在一個陰雨的早晨,在莫斯科當眾被絞死,當時他混在人群中用眼睛最後一次吻著她。 「不,不!」艾蒂安自言自語地說,同時使勁揮了一下手,要把這些可怕的幻影趕走。「我們這裡還不到這種地步。殺人,放火,絕對使不得!這太可怕了!這是不正當的,所有的同伴都會起來把兇手掐死。」 他的種族使他不能接受這種毀滅世界的狠毒的夢想,他對像刈過的麥田一樣夷為平地的世界始終不能理解。世界毀滅之後,人們又怎麼辦?人怎麼樣重新生長起來?他需要一個答案。 「把你的計劃跟我談一談。我們要知道我們應該怎麼辦。」 於是蘇瓦林兩眼出神地望著空間,平靜地作出結論: 「關於將來的一切推論都是罪惡的,因為這會阻礙真正的毀滅,妨害革命的進展。」 儘管這個答覆使艾蒂安渾身直冒涼氣,仍不免使他發笑。而且,他很願意承認這些思想裡存在著有用的東西,這種極為簡單的辦法對他很有吸引力。不過,要是把這些話講給同伴們,會讓拉賽納抓到最好的把柄。應該實際一些。 德喜兒寡婦請他們去吃午飯,他們應聲就走進酒吧間。這間廳屋除了星期天,總是用一個活動隔板跟舞廳隔開。他們吃完煎雞蛋和乾酪以後,機器匠就要走,艾蒂安挽留他,他說:「在這裡聽你們講一些沒有用的蠢話有什麼用!……這些事我早已經看夠了。再見吧!」 於是他嘴裡叼著一支煙捲,帶著他那種溫和,但是固執的神情走了。 艾蒂安越來越感到焦慮。時間已經一點鐘,普魯沙確實要失約了。一點半,代表們陸續到來。他必須接待他們,因為他想驗收入場證,以防公司的那些奸細混進來。他檢驗每一張請帖,打量著每一個人;很多人沒有請帖,但是只要他認得,也放他們進來。兩點鐘的時候,他看到拉賽納在櫃檯前抽完一鬥煙,談著話,不慌不忙地也來了。他這種平靜的嘲諷態度,更使艾蒂安焦躁不安,尤其是還來了一些像紮查裡和穆凱之流的輕浮傢伙,他們純粹是來尋開心的。這些人並不拿罷工當一回事,他們認為什麼也不幹很好玩。他們圍坐在桌子前,用僅有的二十生丁買了一杯啤酒,嘻嘻哈哈地嘲弄著那些正經來開會的同事們,說他們是來當土佬兒的。 一刻鐘過去了,大廳裡的人們有些不耐煩了。失望的艾蒂安果斷地揮了一下手,決定進來開會,正在這個時候,探出頭去向外張望的德喜兒寡婦叫道: 「瞧,您那位先生來了!」 果真是普魯沙。他乘著一輛馬車趕來了,馬跑得氣喘吁吁。他立刻從車上跳下來。他身材修長,衣著入時,頭方且大,穿件黑呢大衣,儼然是一個富裕工人的節日打扮。五年來,他沒有摸過一下銼,他注重裝束,特別是髮型,對於自己在講壇上所取得的成就,自鳴得意。但是,他的手腳依然笨拙,兩隻大手上被機器啃掉的指甲也沒有長出來。他活動非常積極,為了實現自己的抱負,他不懈地奔波於全省各地,傳播他的思想。 「啊!請不要怪我!」為了避免詢問和指責,他首先開口說。「昨天上午在普勒伊開會,下午在瓦朗賽開會。今天在馬西恩納跟索瓦尼亞一塊兒吃午飯……最後,我才抓到一輛車。把我累壞了,你聽聽我的嗓子。可是這不要緊,我還是要講話的。」 他已經走到歡樂舞廳的門口,突然站住了。 「糟糕!我把會員證忘了!真不像話!」 車夫正在停放馬車,他回到車前,從車箱裡抽出一個黑色小木頭匣子,夾在腋下。 艾蒂安容光煥發,緊跟在他身旁,拉賽納則顯得很狼狽,不敢把手伸給他。但是普魯沙已經一把攥住了他的手,他匆忙對於那封信解釋了兩句:多麼古怪的想法!為什麼不召開這次會議呢?只要能夠開,總是應該開的。德喜兒寡婦請他先喝點什麼,他謝絕了。用不著!他講話是不喝什麼的。只是有一樣,他很忙,下午他還打算趕到儒瓦塞勒去,要到那裡和勒古若談談。於是,大家一齊走進舞廳,馬赫和勒瓦克來晚了,就跟在這兩位先生的後面。然後,為了能夠不受拘束,把門鎖上了,這一來,那些愛嚼舌頭的傢伙鬧得更厲害了,紮查裡高聲對穆凱說,他們在這裡面很可能每人搞出一個孩子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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