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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這時,艾蒂安真想揍他幾個耳光。他有意把卡特琳從沙瓦爾手裡奪回來,由於擔心一打架會驚動整個礦工村,才沒有這樣做。但是,他也氣壞了,兩個人都紅了眼,互相盯著對方。這是一種舊恨,一種長期沒有公開承認的妒火爆發了。現在,已經到了勢不兩立的地步。

  「你小心點!」艾蒂安咬牙切齒地說,「我早晚要扒你的皮。」

  「你試試看!」沙瓦爾回答說。

  兩個人又互相瞪了幾秒鐘,他們離得很近,各自呼出的熱氣撲打著對方的臉。結果是卡特琳央求著,抓住她情夫的手把他拖開了。她拉著他出了礦工村,頭也不回地跑了。

  「真野蠻!」艾蒂安使勁關上門嘟嘟囔囔地說。他簡直氣壞了,不得不再坐下。

  馬赫老婆依舊坐在他的對面沒有動。她使勁揮了一下手,接著屋裡是一陣沉默,這是一種無話可說的難堪而沉重的緘默。然而,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又落到她的胸上,那一堆誘人的白肉,這時使他感到很不自然。當然,她已經四十歲了,像一個生育過多的良種母畜那樣,已經失去了原有的魅態。但是,她身體豐滿、健壯,面孔秀長飽滿,當年風韻猶存,至今有許多人打她的主意。她態度安然地用雙手慢慢把乳房塞回去。那玫瑰色的乳頭卻固執地露在外面,她又用手指把它按進去,然後扣上了衣紐。現在,她穿著那件破舊的上衣,一身黑,又顯得邋遢了。

  「純粹是頭蠢豬,」她終於說,「只有肮髒的豬才會有這種叫人噁心的想法……我根本不在乎他這些!簡直不值得一理。」

  馬赫老婆仍然看著年輕人,用坦率的聲音繼續說:

  「當然我也有毛病。不過,我可沒有幹過那種事……只有兩個男人挨過我,頭一個是從前的一個推車工,那是在十五歲的時候,第二個就是馬赫。要是馬赫也跟頭一個男人那樣把我甩掉的話,唉,我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也不以我們結婚以後我始終嚴守婦道而驕傲,因為有時候人們沒做壞事,往往是因為沒有機會……不過,我有什麼說什麼,據我知道,鄰居有些女人還不能誇這個口,是不是?」

  「那倒是真的,」艾蒂安說著站起來。

  隨後,他走了出去。這時候,馬赫老婆把睡著的艾斯黛放在兩把椅子上,決定把火再生起來。要是父親捉到魚,並且賣掉的話,家裡還是要做飯的。

  外面,天已經黑了。這是一個嚴寒的夜晚。艾蒂安心情抑鬱,低著頭向前走著。現在他已經不再生那個男人的氣,也不再憐憫那個受虐待的姑娘。那野蠻的一幕已經過去,已經消失,他又想起了大家的痛苦,對窮困的憎恨。他又想起了饑餓的礦工村,想起晚上吃不上飯的女人和孩子們,想起所有餓著肚子鬥爭的人們。在這可怕的憂愁的黃昏,他心裡有時隱隱感覺到的那種懷疑又復活起來,而且從來沒有那樣強烈地攪擾著他,使他十分不安。他肩上的責任是多麼重大啊!現在既沒有錢,也賒不來東西,他是不是仍然要他們繼續堅持抵抗呢?假使得不到任何援助,饑餓壓倒了人民的勇氣,那麼將會發生怎樣的結局呢?他眼前突然顯現出失敗的景象:孩子們餓死了,母親們嗚嗚地哭著,面黃肌瘦的男人們重又下了礦井。他一直向前走著,兩隻腳不住地碰到石頭,想到公司可能占上風,自己可能給同伴們招來不幸,心裡就充滿無法忍受的憂慮。

  他一抬頭,發現自己已經來到沃勒礦井前面。深暗的建築在越來越濃重的夜色裡顯得格外陰沉,空寂的貯煤場上矗立著一些巨大的、一動不動的黑影,好似被遺棄的城堡的一角。提升機一停,這裡就沒了生氣。在這夜晚時刻,找不到一點有生氣的東西,看不到一盞燈,也聽不到一點人聲,就是抽水機的抽水聲,也變成了不知是從什麼地方傳來的垂死人的喘息,整個礦井像死了一樣。

  艾蒂安站在那裡望著,熱血又湧上心頭。工人們雖然在挨餓,可是,公司也要損失幾百萬。那麼,怎麼能說在勞動反抗資本的鬥爭中,公司一定獲勝呢?無論如何,要想取得勝利,就得付出昂貴的代價,而且,還要犧牲很多生命。他又恢復了戰鬥的激昂情緒,急於消滅貧困,即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讓礦工村的人們由於饑餓和不正義而慢慢死掉,和使他們一下子死掉,又有什麼兩樣。於是,從書本上看來的那些沒有充分理解的東西,又湧上他的腦際,如有的民族為了抵擋敵人而焚毀自己的城市的事例,母親為了不使兒女當奴隸而把他們摔死在大路上的故事和人們寧肯餓死也不願吃暴君的麵包的故事等。這些想法又使他激昂起來,一陣強烈的愉快代替了他那抑鬱的憂慮,驅散了他的懷疑,使他對自己一時的怯懦感到慚愧。在他恢復了信心的時候,他的傲氣又上來了,當領袖的喜悅,有人甘願犧牲生命服從自己,擴大權勢的夢想,勝利的夜晚,所有這些使他飄上了天。他已經想像出一個偉大的場面,他要在成為一個勝利的領袖時,激流勇退,把一切權柄交回人民手裡。

  馬赫一聲叫喊把他嚇了一跳,他又清醒過來;馬赫告訴他自己很走運,摸到一條絕好的鱘魚,賣了三法郎。晚上又有飯吃了。於是他讓同伴先回去,說自己隨後就來。他走進萬利酒館坐下,等一個主顧走了以後,就直截了當地告訴拉賽納說,他要給普魯沙寫封信,叫他馬上到這裡來。他已經決定要召開一次秘密會議,他認為假使蒙蘇的礦工能集體參加「國際」的話,一定能取得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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