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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當艾蒂安把信重新折起來的時候,她問道:

  「有好消息嗎?是不是有人要給我們寄錢來?」

  他作了個手勢,表示「沒有」,於是她又接著說:

  「這個星期我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無論如何我們還要堅持下去。人只要占理,就會有勇氣,是不是?一定會得到最後勝利的。」

  現在,她已經相當擁護罷工了。能不罷工而使公司講公道當然最好,但是,既然罷了工,沒有爭得合理解決方案就不該復工。在這方面,她表現出毫不妥協的毅力。只要有理,寧死也不能認錯。

  「啊!」艾蒂安嚷道,「要是鬧一場大霍亂讓公司所有這些剝削者統統死掉多好!」

  「不,不,」她接過來說,「不應該咒任何人。那樣對我們並沒有什麼好處,一個死了還會有另外一個代替他……我,我只要求他們更理智些,我盼望著有這一天,因為什麼地方都有好人……你知道,我一點也不贊成你那套政治。」

  實際上,她平常就埋怨他言詞激烈,她認為他好戰。要求自己應得的勞動報酬,這是對的。但是為什麼要管那許多閒事呢?資產階級呀,政府呀,管別人的事情幹什麼?那只會招來禍害。不過她還是尊敬他,因為他不酗酒,並且按時付給她四十五法郎的膳宿費。一個男人只要品行端正,別的都可以不過問。

  於是,艾蒂安講述起人人都有麵包吃的共和國來。但是,馬赫老婆搖著頭,她想起了一八四八年,那叫人走投無路的一年,那一年,她跟丈夫剛結婚,他們弄得一貧如洗。她直著兩眼,敞著懷,用憂鬱的聲音嘮叨起那個時候的困苦來。這時候,女兒艾斯黛已經在她的膝上含著乳頭睡著了。艾蒂安聚精會神地聽著,盯著她的大乳房,她那白嫩的乳房和憔悴的面容形成鮮明的對比。

  「一個錢沒有,」她喃喃地說,「一口東西也吃不上,所有的礦井都停了工。到頭來又怎麼樣!跟今天一樣,還是窮人餓死!」

  這時候門開了,卡特琳走進來,兩個人看著她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卡特琳自從跟沙瓦爾走了以後,一直沒有回礦工村來過。這時她心裡亂得很,連門也忘了關,渾身顫抖著,說不出話來。她原以為只有母親一個人在家,看到艾蒂安也在那兒,在半路上想好的話就亂了頭緒。

  「你來幹什麼?」馬赫老婆喊道,坐在椅子上動也沒動。「我家沒有你,你滾!」

  卡特琳盡力思索著自己要說的話。

  「媽媽,這是咖啡和糖……喏,是給孩子們的……我掙了一點工錢,我還是想著他們……」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斤咖啡和一斤糖來,硬著頭皮放在桌子上。雖然她在讓-巴特礦做工,沃勒礦的罷工仍然使她感到不安,於是她就藉口惦記著孩子們,給父母一點幫助。但是,她的好心並沒使母親消氣,母親頂撞說:

  「與其給我們送糖來,還不如當初留在家裡給我們掙麵包。」

  母親責駡她,拿她出氣,把一個月來對她的牢騷一股腦兒地朝她發洩出來。跟一個男人跑了,十六歲就跟別人姘居,而且正是在家裡需要她的時候!只有最不要臉的的丫頭才能幹出這種事來。偶然做錯一件事是可以原諒的,但是一個做母親的永遠也忘不了這樣的醜事。要是對她管束太嚴也有可說!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她完全隨便,要怎麼就怎麼,只要她回家睡覺就成。

  「你說,你懷的什麼心眼兒?小小的年紀!」

  卡特琳站在桌子前面,一動不動,低頭聽著。她那晚熟女子的瘦弱身體顫抖著,用不成句的話儘量回答著:

  「噢!要是由得了我的話,難道我高興這樣嗎?……都是他。他想幹什麼,我就不得不隨著,不是嗎?你看得很清楚,他蠻橫不講理……誰都知道事情會變得什麼樣?不管怎麼說,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再也沒法更改。事情已經這樣,是他是別人都一樣。他必須娶我。」

  她一點也沒生氣,帶著年紀不大就被男人佔有的姑娘的屈從的態度,為自己辯解著。一個姑娘在矸子堆後面失了身,十六歲就生了孩子,然後如果她的情人娶了她,就過起窮日子來,這難道不是普遍的規律嗎?她從來也沒有夢想過別的。她並沒有因為羞恥而臉紅,她所以這樣顫抖,只是因為她在這個年輕人面前被看作是一個淫婦,這個年輕人在場使她感到壓抑和絕望。

  為了不妨礙她辯解,艾蒂安站起來,裝著去捅半死不活的爐子。但是他們的目光遇到一起了,他發現她面色蒼白,疲憊不堪,但她那憔悴的臉上的兩隻那麼明亮的眼睛,依舊使她顯得美麗動人。於是他產生一種特殊的感情,怨恨頓時消失,只希望她能跟她更喜歡的那個男人一起幸福地生活。他仍要關心她,他想跑到蒙蘇去強迫那個男人尊重她一些。但是,她在他所表現出的那種柔情中只看到惋惜,她認為他這樣瞧她,一定是瞧不起她。於是她心裡非常難受,喉嚨一陣哽塞再也說不出別的辯解的話來。

  「對了,你最好是住嘴,」馬赫老婆仍然不肯寬恕地說,「你回來要是住下不走了,你就進來,要不然就立刻給我滾。我現在抱著孩子算便宜了你,不然的話我早就踢你了。」

  突然,這種威脅變成了現實,卡特琳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腳,又疼又驚,她一下子愣住了。原來是沙瓦爾從敞著的門口一步闖進來,像一頭撒野的牲口尥蹶子一樣給了她一腳。他在門外已經窺視她好一會兒了。

  「哼!你這個賤貨,」他吼叫道,「我一直跟著你,早知道你要回這兒來,要他給你過癮!而且你還倒貼他,是不是?你用我的錢買咖啡來灌他!」

  馬赫老婆和艾蒂安一時驚呆了,沙瓦爾瘋狂地往門外趕卡特琳。

  「出去,他媽的!」

  因為卡特琳躲到了一個角落裡,他便轉向卡特琳的母親:

  「叫女兒兩腳朝天地躺在樓上養漢子,你在這兒看著門,這倒是個好買賣!」

  最後,他抓住卡特琳的手腕,把她使勁往外拖。到了門口,他又轉過臉來對著如同釘在椅子上的馬赫老婆。馬赫老婆一時忘了把乳房塞進衣服裡。艾斯黛臉朝外,在她的粗毛裙子上睡著了,大大的乳房袒露在外面,就像乳牛的奶一樣往下垂著。

  「女兒不在就由她媽來補缺吧,」沙瓦爾嚷道,「對,你脫光給他看看!你那個下流房客不會討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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