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萌芽 | 上頁 下頁
五六


  這時艾蒂安打斷了他的話:

  「您弄錯了,經理先生。蒙蘇的礦工還沒有一個人參加。不過,假使有人逼著他們參加,那麼所有的礦井的工人都會參加的,這完全取決於合同。」

  於是,一場論戰就在埃納博和艾蒂安之間展開,就像別的礦工都不在那裡似的。

  「公司是工人的靠山,你不應當威脅公司。今年,公司花了三十萬法郎給工人建造住房,公司連百分之二的費用也沒收回來,這還不算公司拿出的養老金以及煤和醫藥費用……你很精明能幹,短短的幾個月就成了一個熟練工人,要是你宣傳宣傳這些事實,豈不比跟一些名聲不好的人來往要強得多嗎?是的,我指的是拉賽納,我們不得已把他開除了,那是為了把我們的礦井從社會主義者的毒害中拯救出來……有人看見你常常到他那裡去,一定是他慫恿你建立互助基金會的。假使這個組織只是為了儲蓄,那我們是同意的。但是,我們覺得這是反對我們的一種武器,是支付鬥爭費用的備用基金。說到這點,我應該再說一句,公司要求對這個組織進行監督。」

  艾蒂安聽任他說下去,兩眼盯著他的眼睛,激動得嘴唇微微顫動著。當經理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微笑了一下,簡捷地回答說:「這又是一個新的要求,因為到目前為止,經理先生還沒有想到要求對互助基金會進行監督……不幸得很,我們卻希望公司少管我們的事,多講些公道,付給我們應得的工錢,把公司榨取我們的勞動果實還給我們,不要再充作什麼恩賜者了。每逢遇到危機就不惜餓死許多工人,去保證股東們的利潤,難道這不傷天害理嗎?……任憑經理先生您說得天花亂墜,新辦法仍是變相降低工資,我們感到氣憤的也就是這一點。如果公司必須節約,也不應當一味在工人身上打主意。」

  「啊,說得好!」埃納博先生叫嚷說。「我正等著你指責我們讓工人挨餓,說我們靠工人的血汗過活呢!像你這樣的人,應當知道在工業上,——例如在煤礦方面——投資是冒著多麼大的風險的,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糊塗話來呢?今天一個設備完善的礦井要投資一百五十萬到二百萬法郎,花這麼大的本錢來賺取一點利潤是多麼艱難呀!法國一半礦業公司都破產了……總之,指控那些辦得好的公司殘酷無情簡直是糊塗。它們的工人苦的時候,公司自己也苦呀。你以為在目前的工業危機中,公司所受的損失比你們小嗎?關於工資的事情,由不了公司本身,它需要屈從於工業競爭,不然就會破產。你應該抱怨這些事實,而不應該抱怨公司……可是,你不願意聽這些,也不肯瞭解這些!」

  「不,」年輕人說,「我們十分清楚,如果事情像現在這樣長期得不到改變,我們的處境是不可能改善的,也正是因為這樣,工人們早晚會想出辦法使事情變個樣。」

  從表面上看,這句話說得非常緩和,聲音也不大,然而卻包含著一種堅強的信念,充滿令人顫抖的威脅,使客廳陷入一片沉寂。一種難堪和恐怖的氣氛掠過肅靜的客廳。其餘的代表雖然不十分瞭解這段話的意義,卻感覺到年輕人在這個舒適的環境裡所要求的正是他們自己的權利,他們開始用不滿的目光重新打量客廳裡溫暖的簾帷、舒適的椅子,以及一切豪華的陳設,其中最不值錢的東西也夠他們吃一個月的。

  最後,仍在沉思的埃納博先生站起來下逐客令了。大家也都站了起來。艾蒂安用臂肘輕輕地碰了馬赫一下,馬赫又開了口,然而他的舌頭已經不靈活了:

  「先生,這就是您的全部答覆……那我們就回去對大家說,您拒絕了我們所提出的條件。」

  「我,我什麼也不拒絕,我的老夥計!……」經理說,「我跟你們一樣,是掙人家錢的。我並不比你們當中一個最小的徒工強,在這兒不能隨便做一點主,人們給我指示,我唯一的任務就是監督這些指示能很好地執行。我認為凡是應當向大家說的我都說了,可是我決不能作什麼決定……你們把你們的要求向我提出來,我呈報給董事會,然後我再向你們轉達董事會的答覆。」

  他說這段話的時候態度得體,很合乎一個高級職員的身份,在談話中他不動聲色,彬彬有禮,十足表現他只不過是官方的一位工作人員。這時候,工人們用不信任的目光望著他,心裡琢磨著他這是玩弄什麼手腕,他說謊有什麼用意,把自己說成是工人和真正資本家之間的中間人物想得到什麼便宜。他肯定是個陰謀家,一個跟工人一樣領取工資的人難道能生活得這樣闊氣!

  艾蒂安又大膽地插了話。

  「啊,經理先生,我們不能親自申述我們的理由,實在感到遺憾。我們會提出很多很多的事實,我們有許許多多肯定是您所想不到的理由……我們要是知道應該去找誰就好了!」

  埃納博先生一點也沒有生氣,他甚至微笑了一下。

  「啊!這可就麻煩了,你們不相信我……就得到那邊去。」

  他的手隨便指向一個窗戶,代表們隨著他的手勢望了一下。那邊,那邊是什麼地方?無疑是巴黎。但他們還不能確切地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一定是一個遙遠遙遠的可怕的地方,一個不可到達的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那裡有一個誰也從未見過的偶像高踞在神龕的深處。他們也許永遠見不到他,只知道他有一種力量遠遠地壓在蒙蘇的一萬礦工身上。當經理說話的時候,一定是隱藏在他的背後的這種力量,使他道出這個偶像的旨意。

  工人們感到萬分沮喪,艾蒂安也聳了一下肩,好像對大家說,最好還是走吧。這時候,埃納博先生友好地拍了拍馬赫的胳膊,問了他一些讓蘭的情況。

  「這可是一個嚴重的教訓,你還為不認真支坑木作辯護呀!……你們要想一想,朋友們,你們要瞭解到罷工不論對誰都是一個巨大的損失。用不了一個星期你們就要餓壞的,到那時候你們怎麼辦?……不過,我相信你們會明白過來的,我確信最遲到星期一你們就會下井的。」

  大家動身離開客廳,腳步雜遝像一群綿羊,他們低著頭,對於這種要他們屈服的話什麼也沒有回答。經理跟在他們後面,不得不總括一下這次談判:一方面,公司要實行新的工價;另一方面,工人們要求每車煤增加五生丁的工錢。為了使工人們不要抱任何幻想,他認為必須預先告訴他們,他們的要求一定會被董事會拒絕的。

  「你們應該考慮考慮,不要輕舉妄動,」他看到工人們一聲不響,不安地又說。

  到了前廳,皮埃隆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勒瓦克裝作在戴鴨舌帽。馬赫正在尋思離開之前應說的話,艾蒂安又用胳臂肘碰了他一下。於是,眾人就在這種不是好徵兆的沉默中離開了。只有大門又砰地一聲關上了。

  埃納博先生回到飯廳的時候,客人們面前擺著酒,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地愣著。他三言兩語地把經過告訴了德內蘭,德內蘭的臉色更加陰沉了。隨後,埃納博喝著那杯涼了的咖啡時,人們又談起別的事情。但是格雷古瓦一家人卻又提起罷工的事,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沒有禁止工人擅離職守的法律。內格爾安慰著賽西兒,說憲兵一定會來。

  最後,埃納博太太招呼僕人:

  「希波利特,把客廳的窗戶打開,換換空氣,我們就要到客廳去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