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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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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又笑起來,但這一次稍稍謹慎一些了。在這個掛著弗朗德勒壁毯、擺設著古橡木家具的飯廳裡,每個客人都感到非常安適。玻璃食櫥裡面的銀器閃閃發光,那個紅銅大枝形燈架,渾圓的燭座擦得明光鋥亮,映出栽在意大利磁盆中的青翠的棕櫚和葉蘭。屋子外面天寒地凍,刮著刺骨的東北風。但是,一絲兒風也鑽不到屋裡來,飯廳裡像溫室一樣和暖。切成一塊一塊的菠蘿,擺在一個水晶碗裡散發著清香。 「拉上窗簾好嗎?」內格爾建議說,他想嚇唬一下格雷古瓦一家,覺得這樣很有趣。 協助僕人伺候在側的侍女,以為這是命令,就走過去把窗簾拉上了。隨後,他們便不停地取笑開了,每放下一隻杯子或一把叉子都要裝作十二分小心的樣子;大家對每一盤菜都表示歡迎,如同獲得從遭受浩劫的城市裡僥倖殘存下來的東西一樣。但是,在這種強顏歡笑的後面,隱藏著一種恐懼,這從每個人不由自主地頻頻向窗外馬路上張望的表情中明顯地表露出來,就好像有一群餓得要死的人正在窗外窺視著他們的飯桌似的。 吃完香菇煎雞蛋以後,端上來了淡水鱘魚。這時話題轉到一年半以來日益嚴重的工業危機上來了。 「這是無法避免的事,」德內蘭說,「前幾年的過分繁榮必然要把我們推向這種地步……你想一想壓在鐵路、碼頭和運河上的那些巨額資本,和葬送在最荒唐的投機生意裡的那些錢吧。光是我們這裡興建的制糖廠有多少啊,就好像我們省一年能收三季甜菜似的……可是現在倒黴了!資金嚴重短缺,必須把已經投下去的百萬資金的利潤賺出來,因此就產生了致命的生產過剩和百業停滯的現象。」 埃納博先生反駁了這種說法,但他贊同順利的幾年寵壞了工人們的看法。 「當我一想起,」他大聲說,「這些傢伙在我們的礦井裡一天能掙到六法郎,比現在工錢多一倍的時候,心裡多麼不平靜啊!那時候他們生活得很好,甚至竟追求起享樂來……今天要他們再恢復早先那種簡陋的生活,他們當然會感到難受的。」 「格雷古瓦先生,」埃納博太太插嘴說,「請再吃一點鱘魚……味道很不錯吧?」 經理繼續說: 「但是,說實在的,這能怨我們嗎?我們也受到沉重的打擊……自從工廠一個接一個倒閉以來,我們要使存煤脫手也非常不容易,需要量一天天縮小,我們當然不得不降低成本……這一層工人們卻不願體諒。」 一陣沉默。僕人端上來烤竹雞,侍女同時給客人們斟上香伯丁①葡萄酒。 ①法國勃艮第出產的一種紅葡萄名酒。 「印度在鬧饑荒,」德內蘭低聲說,好像是對自己說一樣。「美國停止訂購我們的鐵和生鐵,這對我們的高爐是個嚴重的打擊。一切都互相牽連著,遠處一震動就會震撼整個世界……可是帝國卻還以熱中於工業而自豪!」 他啃著竹雞翅膀,然後提高嗓門說: 「最糟的是,要降低成本,理所當然得提高產量,否則就會影響工資,那時工人就有理由說還是他們受損失。」 這種坦率的自白引起了一番爭論。但太太小姐們對此不感興趣。再說,每個人都剛剛吃出點味道,正在忙著顧自己的盤子。這時候僕人又走進來,剛要開口又猶豫起來。 「有什麼事嗎?」埃納博先生問,「要是有電報就拿給我……我正在等著回音呢。」 「不是,老爺,是丹薩爾先生在前廳……但是他怕打擾老爺太太們。」 經理向大家表示抱歉,並讓總工頭進來。總工頭走進來,站在離桌子幾步遠的地方。這時候大家都轉過臉去望著這個氣喘吁吁地趕來報告消息的大塊頭。礦工村裡依舊很平靜,只是有一件事已經肯定,他們要派一個代表團來見經理。也許幾分鐘之內就到這兒。 「好,謝謝,」埃納博先生說,「你知道,我一直在等著消息!」 丹薩爾剛走,大家立刻又說笑起來,拚命地吃著俄國生菜,並且說必須一秒鐘也不耽誤才能把它吃完。這時人們開心極了。當內格爾問侍女要麵包時,侍女用極低的聲音回答了一聲:「是,老爺,」顯得那樣慌張,仿佛她背後有一群人就要屠殺搶劫似的。 「你還能說話呀,」埃納博太太取笑她說,「他們還沒有到這兒呢。」 人們給經理送來了一疊信件和電報,經理願將其中一封高聲念給大家聽。信是皮埃隆寫的,措辭恭順,他報告說他是不得已才跟同伴們一起罷工的,不然就會遭殃。他還說,他甚至沒有拒絕參加代表團,儘管他非常不贊成這種行動。 「這就是勞工自由!」埃納博先生大聲叫道。 於是人們又談論起罷工來,大家問他有什麼看法。 「哦!」埃納博先生回答說,「這樣的事我們看得多了……這跟上回一樣,不過是要偷懶一個星期,至多不過半個月。他們將到酒館裡去亂鬧一陣,等他們餓急了,還得回到礦上來。」 德內蘭先生搖了搖頭說: 「我可不那麼放心……這次他們似乎更有組織。他們不是有個互助基金會嗎?」 「不錯,可是僅僅有三千法郎,你認為他們能成什麼氣候?……有個名叫艾蒂安·郎蒂埃的工人,我懷疑他就是他們的頭兒。這是一個出色的工人,假如像對付從前那個人所共知的、現在還用他的思想和他的啤酒毒化著沃勒礦井的拉賽納一樣,也把他開除,那就會給我帶來麻煩……沒關係,過一個星期就會有一半人下井的,半個月以後一萬工人就會全部下井。」 埃納博先生確信如此。他唯一的顧慮就是害怕董事會把罷工的責任加在他的身上,因而失掉寵信。近來,他已經感到自己不如過去那樣受寵了。所以,他放下已經舀起來的一勺俄國生菜,又看著從巴黎拍來的回電,想徹底弄明白每一個字的含義。大家都原諒他,這頓午宴變成了戰鬥打響之前在戰場上的一頓戰地午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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