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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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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長時間的寂靜。坑道崩塌的氣浪在巷道裡揚起濃重的灰土。礦工們睜不開眼,喘不過氣,他們手裡拿著火苗突突跳動著的安全燈從四面八方,從最遠的掌子麵上趕來;在這老鼠洞似的地道裡,安全燈模糊地照出黑影憧憧奔跑著的人群。最先趕到塌方地點的人,立刻大聲呼喊,召喚夥伴們。從底下掌子麵上趕來的第二批人,站在堵住了巷道的大堆泥土的另一邊。人們發現巷頂塌了十多米,損壞還不怎麼嚴重。但是,大家一聽土堆中傳出瀕於死亡的人的呻吟聲時,心立刻緊縮起來。 貝伯丟下車子,一邊跑一邊不住地嚷: 「讓蘭壓在下面了!讓蘭壓在下面了!」 這時候,馬赫同紮查裡和艾蒂安正從通風巷道裡滾下來,他在絕望中氣得只是咒駡。 「他媽的!他媽的!真他媽的!」 卡特琳、麗迪和穆凱特也跑來了,在一片可怕的混亂中,她們嗚嗚地痛哭起來,不停地驚呼著,使氣氛更加顯得陰森淒慘。大家企圖勸住她們,然而每聽到一聲呻吟,她們就哭叫得更加厲害。 工頭李肖姆跑來了,內格爾工程師和丹薩爾都不在井下,他感到心慌意亂。他把耳朵貼在石頭堆上聽了一會兒,發現這不是孩子的呻吟聲,肯定裡面還壓著一個大人。馬赫沒完沒了地呼喚著讓蘭,但是沒有一聲回答,孩子想必是給壓碎了。 呻吟的聲音一直單調地繼續著。大家問他的姓名。他的回答只是呻吟聲。 「快!別的以後再說吧。」李肖姆連聲說,他已經安排好了搶救工作。 礦工們用鐵鍬和尖鎬從兩頭向塌落下來的石土進攻。沙瓦爾在馬赫和艾蒂安身邊一聲不響地挖著,紮查裡指揮著運土工作。下班的時間到了,大家都還餓著肚子,但是在夥伴尚處在危險之中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肯回去吃飯。不過,大家也想到,要是家裡見不到一個人回去,一定會不放心的。有人提議先讓女工們回去。可是,不論是卡特琳和穆凱特還是麗迪,都渴望知道結果,一個個像釘在那裡一樣,誰也不肯走。她們在幫助做消土工作。此時,勒瓦克接受大家的委託,到上面去向人們報告坑道崩塌的情況:損失不大,大家正在搶修。快四點鐘了,工人們用了不到一小時的工夫幹了一天的活兒,要不是有新的礦層塌落下來,早就清除掉一半了。馬赫發瘋一般頑強地挖著,一個礦工走過來打算替換他幹一會兒,他用一個激烈的手勢拒絕了。 「慢一點!快挖到人了……小心別鏟著人!」李肖姆終於發話說。 的確,呻吟的聲音越來越清楚了。工人們一直循著這個不停的呻吟聲挖著,現在,呻吟聲仿佛就在鎬下面似的。突然間,聲音停止了。 大家無聲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黑暗中感到掠過一陣死亡的寒氣,不禁打了一個冷戰。他們刨啊,挖啊,汗水濕透了全身,骨頭都要累斷了。他們先挖出了一條腿,於是大家開始用手扒,把四肢一個個地扒了出來,不幸者腦袋並沒有受傷。許多安全燈一齊照過來,立即辨認出受害者是「樹根」。「樹根」身子還未涼,脊椎骨被一塊岩石砸斷了。 「用被子把他裹起來放在斗車裡,」工頭命令道,「現在趕快救孩子,快!」 馬赫又使勁挖了一鍬,終於挖出了一個豁口,跟對面清除崩塌泥土的人挖通了。對面的人喊起來,他們剛救出了讓蘭,他的兩條腿被砸壞了,已經不省人事,不過還有氣兒。父親把孩子抱在懷裡,咬緊牙關,不停地罵著「他媽的」,以發洩自己內心的痛苦。這時,卡特琳跟別的女工們又大聲哭喊起來。 大家立刻護送著往外運人。貝伯把「戰鬥」牽了來,套上兩輛斗車。第一輛車裡放著「樹根」的屍體,由艾蒂安照看著;馬赫坐在第二輛車裡,不省人事的讓蘭躺在他的膝蓋上,身上蓋著從通風門上扯下來的一塊破氊子。人們慢慢地出發了。兩輛斗車上各掛著一盞安全燈,像一顆紅星似的,五十來個礦工,排成長長的一隊,跟隨在車後邊。現在他們才覺得累壞了,拖著兩條腿,在泥濘中慢慢向前蹭著,沒精打采,死氣沉沉,像一群染上瘟疫的羊一樣。平時只要半個小時就能到達罐籠口,然而在漆黑的地下,這個殯儀隊沿著曲曲彎彎的巷道走著,好像永遠也走不到頭似的。 到達罐籠站以後,最先到那裡的李肖姆吩咐專門留出一層罐籠,於是皮埃隆立刻把兩輛斗車推進了罐籠。馬赫把受傷的孩子放在膝上坐在頭一輛車裡,「樹根」的屍體放在另一輛車裡,由艾蒂安照護著。工人們擠進罐籠的另外幾層裡,先後兩分鐘,罐籠就開始上升了。礦井護壁上流著冰涼的雨水,人們抬頭望著上面,急不可耐地想重見光明。 幸好,派去找萬德哈根醫生的那個徒工找到了他,並且把他領來了。讓蘭和死者一同被抬進監工室,那裡一年到頭都燒著暖烘烘的煤火。人們打好了幾桶洗腳用的熱水,又在石板地上鋪了兩個墊子,把礦工和孩子分別放在上面。只有馬赫和艾蒂安跟進屋裡來,推車女工、礦工、聞訊跑來的調皮的徒工們,湊成一夥兒在外面低聲議論著。 醫生看了看「樹根」,說了一句: 「完了!……給他洗一洗吧!」 兩個看護脫下死者的衣服,用海綿揩洗這個渾身是煤、浸滿勞動汗水的屍體。 「頭部沒什麼,」醫生跪在讓蘭的墊子上查看著說,「胸部也沒什麼……啊!兩條腿砸壞了。」 他親自替孩子脫衣服,解下帽子,脫下上衣、短褲和襯衣,動作靈巧得像個保姆一樣。於是,露出了讓蘭可憐的小身體,瘦骨嶙峋,沾滿了煤粉、黃泥和一片片血跡,什麼也分辨不清了,不得不也給他先洗一下。用海綿一擦洗,他顯得更瘦了,蒼白透明的肉皮兒,連骨頭都能看見。真可憐,這個窮苦人家的褪化的最後一代,這個受苦的、微不足道的孩子,快被礦岩壓爛了。洗乾淨以後,人們看到了大腿上的傷痕,蒼白的皮膚上有兩塊紅斑。 讓蘭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呻吟了一聲。馬赫站在墊子一頭,垂著兩手望著他,豆粒大的淚珠從眼角裡滾落下來。 「你就是他父親嗎,嗯?」醫生抬起頭來說,「先不要哭嘛,你看得清清楚楚,他還活著……你還是先幫幫我的忙吧。」 醫生發現兩處是一般砸傷。但是,右腿使他很擔心,無疑必須鋸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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