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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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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一個星期過去了。人們滿懷疑慮和憂鬱的心情繼續工作,等待著衝突的到來。 馬赫家這半個月的工錢,恐怕比上次還要少。儘管馬赫性情溫和,通情達理,脾氣也變得壞起來。女兒卡特琳不是竟然也在外面過夜了嗎?這一夜的放蕩弄得她精疲力盡,第二天早晨回到家來就病倒了,連班也沒能去上。她痛哭流涕地訴說這不能怨她,是沙瓦爾死纏著她不放,還威脅她說,如果她逃跑的話,就要揍她。他簡直嫉妒得發了瘋,他說他很清楚他們家有意讓她跟艾蒂安睡覺,所以不允許她再回到艾蒂安床上去。馬赫老婆氣壞了,不准女兒再和那個野小子見面,並且說要到蒙蘇去抽他一頓嘴巴。不過,即使去鬧一場,損失的一個工作日也補不回來了,何況女兒已經和他要好,也不想另愛別人了。 兩天之後又出了一件事。星期一和星期二這兩天,大家都以為讓蘭在礦井裡老老實實地幹活兒,誰知他卻跟貝伯和麗迪偷著跑到旺達姆森林和沼澤地裡閒蕩去了。是他把貝伯和麗迪誘走的,誰也不知道他們三個幹了些什麼搶劫的事和早熟的孩子們的勾當。讓蘭受到嚴厲的懲戒。她母親在門口的人行道上,當著礦工村的孩子們的面,狠狠地揍了他一頓,把那群看熱鬧的孩子都嚇壞了。她把他們從小拉扯起來多不容易,現在到該掙錢的時候了,竟出這樣的事!她一面喊叫著,又回想起年輕時候的艱難歲月,世世代代的貧窮註定要全家每個孩子將來都必須掙錢來養家。 第二天早晨,一家老少去上班,臨走的時候,馬赫老婆從床上欠起身來對讓蘭說: 「你要記住,該死的畜生,要是你再那樣的話,我非把你屁股上的皮扒下來不可!」 馬赫挖煤的新掌子麵的活兒異常困難。費洛尼埃礦層到這兒變得極薄,坑道又矮又窄,工人們連腰都直不起來,刨煤的時候,稍不留意就要擦傷胳膊。另外,坑道裡越來越潮濕,大家時時刻刻都提心吊膽,唯恐突然出現一股急流衝破岩石把人卷走。昨天,艾蒂安刨煤用力過猛,拔鎬的時候,一股水直噴了他一臉。但這不過是個警告,只是使掌子麵更潮濕更肮髒些罷了。而且,他也不大考慮將會發生的意外,現在他跟同伴們一樣,什麼也不在乎,毫不顧慮危險了。他們在瓦斯中幹活,連眼皮發沉,睫毛上有了瓦斯留下的蛛網般的東西都不覺得。有時候看到安全燈的火苗變白或變藍,他們才想到瓦斯,立刻有人把耳朵貼在礦岩上,諦聽瓦斯發出的噝噝聲,每個縫隙裡都有冒氣泡的聲音。然而,更大的威脅是坑道隨時隨地都可能倒塌,因為匆忙支起來的坑木很不牢靠,而且地面被水泡松,已經不堅固了。 這一天,馬赫接連三次叫人去加固坑木。到下午兩點半鐘,眼看快要下班了,正斜臥著刨煤的艾蒂安剛刨下一大塊煤,就聽見遠遠的一陣悶雷般的響聲,把整個礦井都震動了。 「怎麼回事?」艾蒂安喊了一聲,丟下尖鎬注意傾聽。 他以為他身後的巷道塌了。 這時馬赫已經跑到掌子麵的斜坡上,嚷道: 「快!快!有地方倒塌了……」 所有的人都像兄弟般地互相關切著,連滾帶爬地往外跑。在死一般的寂靜中,他們手裡的安全燈的火苗上下跳動著,他們一個跟著一個,彎著腰,幾乎是四肢著地地沿著坑道跑著;他們不敢放慢腳步,一邊跑一邊互相探問,互相簡短地回答:「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事了?大概是掌子麵上吧?不是,聲音是從底下來的!多半是運煤巷道!」他們一到通風巷道,就一擁而下,一個挨著一個地向下溜,也顧不得碰破擦傷了。 由於昨天挨了打直到現在屁股還通紅的讓蘭,今天並沒有曠工。他光著腳跟在一列斗車後面跑著,關上一個個通風門;在他認為不會遇到工頭的地方,他就爬上最後一節斗車;這原是不許可的,因為怕他在裡面睡覺。他最開心的是趁每次車子停下來給別的煤車讓路的工夫,跑到前邊去找牽馬的貝伯。他不拿燈,偷偷地跑過去,把夥伴掐出血印來。他那有著一頭黃毛、兩隻大耳朵和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的一對小綠眼睛的瘦猴臉,作出壞猴子的種種怪樣。這個不健全的早熟的孩子,仿佛具有一種神秘和智慧和尚未形成人的原始動物的靈活技能。 下午,老穆克把「戰鬥」給兩個徒工牽了來,現在是該它服勞役的時候了。趁這匹馬在停車道上喘息的時候,讓蘭溜到貝伯跟前,對他說: 「這匹老死馬怎麼回事,怎麼猛地一下子站住了?……差一點把我的腿弄折。」 貝伯沒顧得回答,他得勒住「戰鬥」,因為它聽到另一列斗車駛近而興奮起來。這匹馬老遠就能嗅出它的夥伴「小喇叭」來;自從「小喇叭」下到礦井裡的那一天,「戰鬥」就對它產生一種非常親切的感情。這可以說是一個達觀的老哲學家的親近的同情,它極想安慰這個年輕朋友,讓「小喇叭」學會自己那種忍耐和安於天命的態度,因為「小喇叭」過不慣這種生活,它總是毫無興趣地拉著煤車,低著頭,在黑暗中看不見東西,不斷懷念著陽光。所以,「戰鬥」一遇見它,總要伸過頭去,噴著鼻息,蹭蹭舔舔地來鼓勵它。 「他媽的,」貝伯罵道,「它們又在相互舔毛!」 直到「小喇叭」走過去以後,他才回答「戰鬥」為什麼站住的事: 「嘿!這個老傢伙有個毛病!……它這樣一站住,准是發覺前邊有什麼麻煩,或者是有一塊石頭或是一個坑什麼的;它可會愛護自己呢,哪兒也不願碰壞……今天到了風門那邊,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它把門一頂就站住不動了……你發覺什麼沒有?」 「沒有,」讓蘭說,「就是有水,一直沒到我的膝蓋。」 斗車又走了。下一趟又到這裡時,「戰鬥」用頭把風門頂開以後,又不肯往前走了,它嘶叫著,全身顫慄,最後它一狠心,飛快地跑過去了。 讓蘭得把通風門關好,因此落到了後面。他低下頭去,看了看他所■著的水坑,隨後他舉起安全燈照了照上面,發現由於水不住地往下滲,坑木已經彎了。這時候,正好有一個名叫貝洛克綽號叫「樹根」的挖煤工,因為老婆要生孩子,急於回去看看,從掌子麵上走到這裡。他也停下來,觀察坑木支撐情況。讓蘭正想跑去追趕斗車,突然間轟隆一聲,那個礦工和孩子一起被壓在塌落的煤層下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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