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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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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先生,」驚異的馬赫結結巴巴地說,「您肯定沒有算錯嗎?」 他望著那寥寥無幾的一點錢,沒有去拿,微微打了一個寒戰,覺得心都涼了。雖然,他早就知道這次領的工錢不會多,但是決沒想到竟會少到這樣一點,要不就是他算錯了。除去付給紮查裡、艾蒂安和代替沙瓦爾的那個夥伴的工錢之後,他、他父親、卡特琳和讓蘭四個人,最多只剩下五十法郎了。 「不會,不會,我不會算錯的,」那個職員又說,「扣去兩個星期天和停工四天,你們只有九個工作日。」 馬赫隨著他低聲計算著:九天,他自己差不多是三十法郎,卡特琳十八法郎,讓蘭九法郎。至於老爺爺長命老,只有三個工作日。不管怎樣,再加上紮查裡和其他兩個夥伴的九十法郎,肯定不止這些。 「別忘了罰金,」職員補充說,「因為坑木支得不好,扣罰金二十法郎。」 馬赫作了一個絕望的手勢。二十法郎的罰金,四天停工,這就對了!過去當老爺爺還能工作,紮查裡還沒有成家的時候,他有時候半個月曾領到過一百五十法郎! 「你到底要不要?」出納員不耐煩地嚷叫著,「你沒看見別人還在等著嗎……如果不要就說話。」 馬赫正要伸出哆哆嗦嗦的大手去拿錢的時候,職員又叫住他說: 「等一等,我這裡有你的名字,杜桑·馬赫,是嗎?……總管先生要跟你談一談,請進吧,現在就他一個人在裡邊。」 馬赫暈頭轉向地走進辦公室,裡面擺著舊紅木家具,褪了色的綠綢窗簾。總管先生長得身材高大、面色蒼白,他坐在堆滿文件的辦公桌後面對他說話,站也沒站起來。馬赫聽了有五分鐘,耳朵裡仍然嗡嗡作響,沒聽清談了些什麼。他只模模糊糊地知道是關於他父親的問題:他父親應該退休了,五十歲的人,工作了四十年,養老金是一百五十法郎。接著,總管的聲音仿佛越來越嚴厲,簡直變成了申斥,他指責馬赫搞政治,並且含沙射影地提到他的房客和互助基金會。最後,他勸告馬赫說,像他這樣一個礦上最好的礦工,最好不要參與這些蠢事,免得自己吃虧。馬赫本來想反駁,但是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兩手拚命擰著鴨舌帽退出來,嘴裡結結巴巴地說: 「一定,一定,總管先生……我向總管先生保證……」 他出來見到等著他的艾蒂安以後,才發起火來: 「我真是個飯桶,我應該回答他!……連麵包也沒的吃了,還搞什麼蠢事!對了,他是針對你說的,他跟我說,全礦工村都中毒了……真他媽的!怎麼辦?低頭哈腰,說謝謝。他說得對,這是最聰明的辦法。」 馬赫不再說話,他心裡又是氣又是怕。艾蒂安臉色陰沉地思考著。他們重又從堵在路上的人群中穿過。人們的憤怒正在增長,這是一種鎮靜的憤怒,雖然沒有激烈的舉動,卻在這些不聲不響的工人頭上轟轟作響,就像即將來臨一場可怕的暴風雨一樣。幾個會算帳的人算明白了,公司要在坑木上白撈兩生丁的事在傳播著,連頭腦最遲鈍的人也被激怒了。然而更主要的是這次災難般的開工錢所激起的憤怒,這是人們對饑餓停工和罰金的不滿。大家已經吃不上飯了,再要降低工錢會變成什麼樣?在酒館裡,人們大喊大叫地發洩著憤怒,把嗓子喊得直冒煙,因而把領到的一點點工錢完全留在酒館的櫃檯上了。 從蒙蘇到礦工村,艾蒂安和馬赫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馬赫一進家門,獨自一人看守著孩子們的馬赫老婆,一眼就看到他空著兩手回來了。 「怎麼,你真不錯呀!」她說,「我叫你買的咖啡呢?糖呢?肉呢?買一塊牛肉總不至於傾家蕩產吧。」 他一句話也沒說,盡力壓制著滿腔怒火,連喉頭也梗塞起來,在他那由於常年的井下勞碌而變得呆板粗糙的臉上露出絕望的神色,大顆的淚珠奪眶而出,像雨點般的簌簌落下。他把那五十法郎往桌子上一扔,倒在一把椅子裡,孩子似的痛哭起來。 「給你!」他抽抽噎噎地說,「這就是我給你帶回來的東西……這就是我們爺兒幾個半個月的工錢。」 馬赫老婆望瞭望艾蒂安,見他也一聲不響,十分頹喪。於是,她也哭起來。半個月五十法郎,九口人怎麼活下去呀?大兒子單獨過去了,老爺爺的腿腳不能動彈。這不是眼看就要餓死麼。阿爾奇聽見母親哭,也難過極了,跑過去摟住她的脖子哭起來。艾斯黛號叫著,勒諾爾和亨利也嗚咽起來。 不久,整個礦工村發出一片同樣淒慘的哭訴聲。男人們回家來了,領回來的只有可憐巴巴幾個錢,面對著這種處境,家家戶戶叫苦連天。一家家的街門開了,婦女們跑到外面訴說苦衷,好像屋子裡裝不下她們的怨聲似的。她們站在道邊上互相呼喚著,把領到的工錢托在手上叫別人看,壓根沒注意到天正在下雨。 「你們看!他們就給他這麼幾個錢,這不是騙人嗎?」 「看我的,光是半個月的麵包錢都不夠!」 「看看我的吧,你們數一數!我又得賣衣服了!」 馬赫老婆和別人一樣,也走出來。勒瓦克老婆叫嚷得最凶,圍著她站了一群人。因為她那個酒鬼丈夫還沒回來,她猜想,不管工錢多少,他反正要在沃爾坎花光的。斐洛梅守候著馬赫,為的是不讓紮查裡把錢抓到手。只有皮埃隆老婆似乎還很沉得住氣,那個狗腿子皮埃隆總有辦法,誰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工頭在他的記工簿上記的工作時間總比別的同事多。但是,焦臉婆卻覺得她女婿這一點很不光彩,她站在那些怒氣衝衝的人一邊,乾瘦的身體在人群當中挺得筆直,向蒙蘇伸著拳頭。 「我告訴你們,」她喊道,並沒有指出埃納博夫婦的姓名。「今天早晨我看見他家的女傭人坐著四輪馬車過去了!……是的,女廚子坐著雙套馬車到馬西恩納買魚去了,沒有錯!」 一陣騷動,大家又罵起來。那個系著白圍裙、坐著主人馬車到附近城鎮去的女廚子,激起了大家的憤慨。工人們都快餓死了,難道他們還非要吃魚不可?魚,大概他們不能永遠吃下去,也會輪到窮人的。艾蒂安所傳播的思想在這種反抗的聲浪中成長著,擴大著。他們急於想看到曾向他們許諾過的、在這個像墳墓一般封閉著的窮困天地之外的黃金時代,渴望獲得自己應當享有的幸福。這實在太不公正了,既然有人從他們嘴裡把麵包搶走,他們早晚也要索回自己的權利。婦女們更是恨不得立刻進入這個進步的理想樂園,到那裡就再沒有窮人了。天快黑了,雨越下越大,在一群群哭嚷叫喊的孩子們中間,女人的眼淚使礦工村充滿了悲痛。 傍晚,罷工的事在萬利酒館裡決定了。拉賽納不再反對,作為開始的第一步,蘇瓦林也贊成。艾蒂安一句話作了結論:「公司一定要逼著咱們罷工,那咱們就罷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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