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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於是,這兩個由於對資本家的共同仇恨一向意見一致的朋友,第一次互相說了一些尖刻難聽的話。

  「喂,你呢?你認為怎麼樣?」艾蒂安轉過頭來問蘇瓦林。

  蘇瓦林仍舊用他那一貫表示輕視的話回答:

  「罷工嗎?愚蠢!」

  接著是一陣不愉快的沉默,蘇瓦林不緊不慢地補充說:

  「一句話,我不反對,如果在這場使這一些人破產,另一些人喪生,到頭來總是跟一次浩劫差不多的罷工會使你高興的話……不過有一點要說明,採取這種方式,沒有一千年是改變不了世界的。你們還是先把那個害得你們要死的牢獄炸掉吧!」

  他說著用纖細的手指了指穿過敞著的門可以看到它的建築的沃勒礦井。這時一樁意外的事件打斷了他的話:那只養熟了的母兔子波洛妮大膽地跑到外面去了,一群過路的徒工用石塊扔它,嚇得它竄進屋來。它嚇壞了,耷拉著耳朵,卷著尾巴,逃到蘇瓦林的腳跟前,抓他,乞求他,要他把它抱起來。他把它放在膝頭上,兩隻手捂著它,撫摸著柔軟而溫暖的兔毛,又沉浸在那種夢幻中了。

  差不多與此同時,馬赫也走進來。儘管拉賽納太太勸人買酒像請客一樣有禮貌地堅持要他喝一杯,他還是一口沒喝。艾蒂安站了起來,兩個人一塊兒到蒙蘇去了。

  公司發工錢的日子,蒙蘇就籠罩著一片節日的氣氛,像過主保節那些美好的假日一樣熱鬧。每個礦工村都有成群結隊的礦工到這裡來。出納室很小,他們就等在門外邊,一夥夥站在大路上,一群走了,又來一群,隊伍拖得長長的,把道路都堵塞了。小商販們乘這個機會帶著流動貨攤來到這裡擺攤,有陶器、熟豬肉,樣樣俱全。然而生意興隆的還是咖啡館和酒館。在領到工錢之前,礦工們總是到櫃檯前來消磨時光,等一領到錢,就再來大花一通。誰要是不到沃爾坎把錢全部花光,誰就算是十分明白的人了。

  這一天,馬赫和艾蒂安越往人群裡走,越感到有一股憤憤不滿的情緒在暗中增長。再看不到往常領到工錢到酒館去揮霍的情況。人們緊攥拳頭,你一句他一句地罵著。

  「那麼說,這是真的了?」馬赫問在皮凱特咖啡館前面遇到的沙瓦爾。「他們真要搞卑鄙的勾當了?」

  沙瓦爾只是氣哼哼地咕嚕了一聲,同時斜了艾蒂安一眼。自從重新包工以後,沙瓦爾就跟別人搭夥幹活去了。他漸漸對自己這位夥伴嫉妒起來。這個後來的人,處處擺出一副首領的樣子,照他的說法,全礦工村的人都在給這個傢伙舔靴子。愛情的糾紛使這種嫉妒更加變得複雜。每逢他領著卡特琳到雷吉亞或矸子堆後面去的時候,就用尖酸刻薄的難聽話罵她跟她母親的房客睡覺,接著又發狂一般地愛撫她,把她揉搓得喘不過氣來。

  馬赫另外又問了他一句:

  「輪到沃勒礦井了嗎?」

  他點了點頭,轉過身去走了。馬赫跟艾蒂安隨即決定走進管理處。

  出納室是一間長方形的小屋子,一道柵欄將它隔成兩半。靠牆的幾張凳子上,有五、六個礦工坐在那裡等著;一個工人手裡拿著鴨舌帽,站在小窗口前面,一個職員正幫助出納員給他發工錢。在左邊的凳子上方,被煙熏黑了的石灰牆上,有一張新貼的黃色佈告。從早晨起,就不斷有人從這張佈告前面走過。他們三三兩兩地進來,直挺挺地在那裡站一會兒,然後仿佛被打斷了脊骨似的,顫抖著身子,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這時佈告前面正好站著兩個礦工:一個方臉大頭的楞小夥子,一個上了年紀、顯得遲鈍乾瘦的老頭子。兩人都不識字,小夥子嘴唇上下顫動,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拼讀著,老頭只好呆磕磕地望著。許多人就這樣進來瞧佈告,但誰也不明白寫的是什麼意思。

  「快給我們念念吧,」自己也不識幾個大字的馬赫對艾蒂安說。

  於是,艾蒂安開始念佈告。這是公司給各礦井工人的一個通知。上面說,公司鑒於工人們對坑木支架工作很不重視,不願再實行罰款這種無效的辦法,決定採取新的採煤付款辦法。今後公司對坑木將按照標準工作需要量和實際運到井下應用的每立方米數另行付款。因此,必須降低每一車煤的工價,即根據採掘面的性質和距離井口的遠近,每車煤的工錢由原來的五十生丁降到四十生丁。此外,還有一個相當模糊不清的計算數字,是說減少的十個生丁恰好可以由另付的坑木錢彌補。最後,公司還說,為了使大家有充分的時間弄懂採取這種新辦法的好處,公司擬自十二月一日星期一開始執行此決定。

  「喂,那邊能不能小點聲音念!」出納員喊道,「這兒連說話都聽不見了!」

  艾蒂安沒有理睬他,繼續念下去。他的聲音在顫抖,他念完了,大家還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佈告。那個上年紀的礦工和那個年輕的礦工好像還在等著什麼,然後,無精打采地走了。

  「他媽的!」馬赫嘟噥了一聲。

  他跟艾蒂安坐下來,低著頭,心裡算著賬,這時人們繼續川流不息地從黃色佈告前面走過。這不是愚弄工人們嗎!另付的坑木錢彌補不上每車煤減少的十個生丁。工人們最多只能掙回八生丁,除去加固坑木所費的時間不算外,還讓公司從中竊去二生丁。這就是公司所要達到的目的:變相降低工錢。它要從礦工的口袋擠油水為自己省錢。

  「他奶奶的!」馬赫抬起頭來連聲罵道。「我們要是接受這個辦法,就是窩囊廢!」

  這時小窗口前面沒人了,他便走近前去領工錢。工錢是由包工頭到出納處來領的,然後再由他們分給各自組內的人,這樣可以節省時間。

  「馬赫包工組,」那個職員說,「費洛尼埃礦層,七號掌子麵。」

  他在賬單上查找著,賬單是根據記工簿算出的,記工簿上有工頭們每天登記的本包工組所出的煤的車數。然後他重複說:

  「馬赫包工組,費洛尼埃礦層,七號掌子麵……一百三十五法郎。」

  出納員付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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