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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可是,艾蒂安火了。天生的反抗精神使他投入了勞工對資方的鬥爭,不過他尚處於無知幻想階段。現在談的是「國際協會」,是最近在倫敦成立的那個有名的「國際」。難道這不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嗎?不是一場正義終將取得勝利的運動嗎?世界各國的勞動者站起來,團結在一起,以保證工人都能得到自己的勞動果實。這是多麼簡單而又巨大的組織:市鎮建立支部,各省所有的支部組成聯合會,一個國家有一個全國聯合會,全世界成立一個總委員會,每個國家有一個書記參加這個委員會。不要半年,就可以在全世界取得勝利,如果資本家敢不老實,那就對他們實行專政。

  「愚蠢!」蘇瓦林重複說。「你們的卡爾·馬克思主張一切聽其自然發展,不要手段,不搞陰謀,是不是?一切都要公開,一味要求提高工資……趕快丟開你們那套進化論吧!要燒毀城池殺掉人類,把一切一掃而光,使這個腐敗世界蕩然無存,那時候才能建成一個更美好的世界。」

  艾蒂安笑起來。他仍聽不懂這位夥伴的話,在他看來這種毀滅論只不過是一種幌子。拉賽納更是個講求實際、老於世故的人,他沒有發火,只想徹底弄清是怎麼回事。「那麼,你打算在蒙蘇建立一個支部嗎?」

  這正是諾爾省聯合會書記普魯沙所希望的,他特別強調當礦工們一旦舉行罷工時協會對礦工們的幫助;艾蒂安也相信不久就會發生罷工。坑木的糾紛肯定不會有好結果,如果公司再進一步苛求,所有的礦井就會發生暴動。「麻煩的是會費。」拉賽納用深謀遠慮的口吻說,「每年繳五十生丁的基金,繳兩法郎給支部,看起來算不了什麼,可是我敢打賭,會有許多人拒絕繳納的。」「此外,」艾蒂安補充說,「我們首先要辦福利基金組織,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把它改為抵抗基金組織……無論如何現在是考慮這些事的時候了。如果別人同意辦的話,我馬上就辦。」沉默了一陣。櫃檯上的煤油燈冒著黑煙。從敞開著的門口,清楚地傳來沃勒礦井往蒸汽鍋裡添煤的鐵鍬聲。「什麼都那麼貴!」拉賽納太太把話頭接了過去,她早就進來了,帶著憂鬱的神情聽著,穿著她那件長年穿的黑色長衫,顯得很肥胖。如果我告訴你們我買這些雞蛋就花了一法郎零十生丁的話……不能再這樣漲下去了。」

  這一次,三個男人的意見是一致的。他們一個個帶著沉痛的聲音又訴起苦來。工人再也不能忍受了,一七八九年的革命只是使他們更加貧困了,自那以後,資本家們就那麼貪得無厭地大發橫財,甚至連盤子底也不給工人們舔一舔。大家說說看,一百年來,雖然財富和福利有了驚人的增長,而勞動人民得到了他們應得的一份了嗎?宣告勞動者自由了,簡直是耍笑他們。他們的確是自由了,餓死的自由,這種自由他們倒一點也沒有被剝奪。投那些壞傢伙們的票,並不能使櫃子裡有麵包,這些人當選以後只顧自己過豪華的生活,對窮人還不如對他們的破皮靴關心。不論怎樣,是通過法律和友好協商的客客氣氣辦法,還是採取毀掉一切,拚個你死我活的粗暴手段,這種情況必須結束。這個世紀一定要有一次革命——一次工人革命,從上到下徹底打亂整個社會,重新建立一個更純潔、更合理的社會;即使老年人看不到,孩子們肯定會看到。

  「不能再這樣漲下去了,」拉賽納太太堅決地重複說。

  「是的,是的,不能再這樣漲下去了,」三個人一起喊道。

  蘇瓦林搔著愉快地顫著鼻子的波洛妮的耳朵,直著兩眼,好像在自言自語地低聲說:

  「增加工資,能辦得到嗎?無情的法律規定了必不可少的最低的工資,讓工人剛好夠吃幹麵包和養孩子用……要是工資降得太低,工人就要餓死,再雇用新人,就得把工資再提起來……工資提得過高,要求做工的人就會過多,又得把工資降低……這就是枵腹的平衡,註定要永遠挨餓的命運。」

  每當他這樣專心致志地談論高深的社會主義理論時,艾蒂安和拉賽納就被他那令人頭痛的主張弄得心煩意亂,不知道怎樣回答是好。

  「你們明白嗎?」他以素常那種安詳的態度望著他倆說,「必須毀滅一切,要不然就還會產生饑餓。是的!無政府主義,什麼也不要,用血來洗淨世界,用火把它煉得更純!……然後就走著瞧吧。」

  「先生說得很對。」拉賽納太太說,她出於自己的革命激情,對他表現得很有禮貌。

  艾蒂安由於自己不懂這些,不願再討論下去,於是站起來說:

  「我們睡覺去吧,不管怎麼說,我明天還是得三點鐘起來。」

  蘇瓦林吹掉粘在嘴唇上的煙蒂,小心翼翼地托著大母兔的肚子,把它放到地上,拉賽納關上店門,他們便默默地各自回房間去了,每個人的耳朵裡在嗡嗡作響,他們剛才討論的那些重大問題仍縈繞在每個人的腦海裡。

  每天晚上,待到鋪子裡的客人走光以後,大家就圍著艾蒂安一個鐘頭才喝幹的那杯啤酒這樣談論。沉睡在他腦子裡的許多模糊不清的觀念開始活動和擴大起來。艾蒂安出於對求知欲的渴望,猶豫了很久才開口向鄰居借些書看,不巧的是,蘇瓦林的書幾乎全部是德文和俄文的。最後,艾蒂安終於借到了一本論合作社的法文書,蘇瓦林說,裡面談論的事也是胡說八道。同時,他還按期閱讀蘇瓦林收到的《戰鬥報》,這是在日內瓦出版的無政府主義的報紙。但是,儘管他們每天接觸,艾蒂安仍感到蘇瓦林是那麼孤僻,對任何事情都不聞不問,沒有樂趣,沒有情感,沒有一點兒財產欲望。

  接近七月初,艾蒂安的情況好轉了。在這種日復一日的單調的礦井生活裡,發生了一樁意外的事情。紀堯姆礦層的各作業班工人最近發現礦層發生了變化,煤層完全亂了。不用說,這預示將要遇到斷層,果然不久就遇到了斷層,儘管工程師們非常熟悉礦層的情況,也不瞭解這是怎麼回事。全礦為此鬧翻了天,人們唯一的話題就是礦層消失了,肯定是從斷層的另一面下落了。老礦工們就像追逐煤的獵犬似的,張大了鼻孔各處嗅尋。但是,在等待找到礦層的同時,各個掌子麵的工人總不能閑著,公司貼出佈告要招標新的包工活。

  一天,馬赫出了礦井以後,跟艾蒂安一塊走著,建議他在自己的包工組裡當一名挖煤工,代替勒瓦克,因為勒瓦克轉到別的班去了。這件事已經跟總工頭和工程師商量好了,他們對這個年輕人都十分滿意。因此,艾蒂安只能接受這一迅速的提升,並且為馬赫越來越看重他而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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