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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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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穆克幾乎就在這些愛情生活的包圍中過了一輩子,穆凱特從十歲起就開始在廢墟的各個角落裡廝混!她並不像麗迪是一個驚惶失措的、未成熟的小女孩,她已經是個身材豐滿的姑娘,完全配得上剛長鬍子的小夥子。父親看她舉止莊重自愛,從不把情人帶到家裡來,也就不說什麼。再說,他對這些事情已司空見慣了,並不當作一回事。每當他到沃勒礦井去上班或下班回來的時候,幾乎每走一步,都可能踢著草地裡的情人;假使他要到場地的那一頭去抬些柴禾做飯,或者給他養的家兔找些牛蒡草的時候,那就更糟了,他會看到所有蒙蘇姑娘們的貪饞的鼻子一個接著一個地翹起來,他不得不小心翼翼,以免踢著沿著小路邊伸開的大腿。不過天長日久,遇到這種情況,雙方誰也不以為然了,他只注意自己不要絆倒,讓姑娘們繼續幹完她們的事兒。看到這種人生本能樂趣,他總是懷著老好人的安詳態度,躡手躡腳地快步走開。只是在這樣的時候,姑娘們熟識了他,他也熟識了她們,就好像人們熟識在花園裡的梨樹上放蕩嬉戲的喜鵲一樣。啊!這些青年人啊!是那麼如膠似漆,那麼永無饜足!有時候,他默默惋惜地搖一搖頭,轉過臉去不看那些躲在暗處、吁吁喘息、過於放蕩的輕薄女人。只有一樁事使他感到生氣:那就是兩個情人常常靠著他屋子的牆擁抱胡搞,他倒不是怕妨礙他睡覺,而是擔心他們搖動得太厲害,慢慢會把牆蹭壞的。 老穆克的老朋友長命老每天晚上都要來串門,這是他每天晚飯前必須的一次散步。兩個老人彼此並不怎麼交談,在一塊兒呆上半個鐘頭也聊不上十句話。但是,只要這樣呆在一起他們就感到快活,他們無需談論,只是在心裡各自回憶著他們共同經歷的往事。他們並排坐在雷吉亞礦的一根橫木上,偶爾談上一兩句話,然後又低下頭轉入沉思。無疑,這時他們又變得年輕起來。在他們周圍,小夥子們撩起情人的裙子,於是嘖嘖的接吻聲和笑聲不斷傳來,從壓倒的青草中散發出一股股年輕姑娘們身上的熱氣。四十三年前,長命老就是在這個礦井後面佔有了他的妻子——一個十分孱弱的推車女工。當時他把她放在一輛斗車裡,盡情地擁抱她。啊!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於是,兩個老人搖著頭,常常連聲再見也忘了說就分手了。 這天晚上,艾蒂安來到這裡的時候,正從橫木上站起來要回礦工村去的長命老向老穆克說: 「晚安,晚安,老夥計!……我說,你又看到魯西了嗎?」 老穆克一聲不響地愣了一會兒,輕輕地聳了聳肩,一面往家裡走去,一面說: 「晚安,晚安,老夥計!」 艾蒂安也坐到這根橫木上。不知為什麼,他心裡越來越感到鬱悶。老人漸漸遠去,艾蒂安望著他的背影,回想起自己早晨來到這裡時的情景,回想起這位沉默寡言的老人在狂風中跟他說的那一大篇話。這是多麼悲慘呀!而這些疲倦不堪的姑娘們,依舊這麼傻呆呆地要在晚上跑到這裡來造出一些小傢伙,造出一些吃苦受累的生靈!如果她們永無休止地生養這些挨餓的人,那麼永世也結束不了這種悲慘局面。難道她們不該在災難臨頭之際,把肚子塞住,把大腿夾緊嗎?他所以這樣悶悶不樂,也許是因為現在別人都在成雙成對地尋歡作樂,唯獨他因孤單一人而感到煩惱吧。沉悶的天氣使他有些透不過氣來,幾滴稀疏的雨點打在他的火熱的手上。是的,所有的女人都必然要這樣的,這不是理智所能抵抗的。 正當艾蒂安一動不動地坐在黑暗中的時候,從蒙蘇下來的一對男女從他身旁擦過,朝著雷吉亞的那片荒地走去,他們並沒有發覺他。他想姑娘一定是個未成年的少女,因為她掙扎著,抵抗著,喃喃地低聲懇求著對方;男的一句話也不說,不停地把她往堆著發黴的繩子的棚屋的陰暗角落裡拖。這是卡特琳和大個子沙瓦爾。他們從眼前經過的時候,艾蒂安並沒有認出是他倆,他的眼睛一直盯著他們,一種性感使他想看個究竟,暫且擺脫了沉思。他為什麼要過問呢?姑娘們總是欲就故拒,嘴裡說「不」,心裡卻希望對方主動把她們按倒。 卡特琳離開二四〇礦工村以後,便沿著大路向蒙蘇走去。她從十歲開始在礦上幹活以來,一直是獨自一人在這一帶來來往往,這是礦工家庭裡固有的充分自由。她發育較遲,正待迸發的春情尚未蘇醒,所以到了十五歲還沒有被男人佔有。她走過公司的各個場地,穿過街道,進入一家洗衣房,她知道在那裡一定能找到穆凱特;因為穆凱特總是在那兒跟一些從早到晚輪流請喝咖啡的女人一起廝混。但是,很不走運,這次恰恰輪到穆凱特請客,所以她答應借給卡特琳的半法郎,現在不能借了。為了安慰卡特琳,她們請她喝杯熱咖啡,她沒有喝。卡特琳也不肯叫自己的女伴跟別的女人轉借。於是,一種迷信思想使她產生省下這筆錢的想法,她相信如果她現在買了絲帶,可能會給她帶來不幸的。 她急忙又回礦工村去,走到蒙蘇邊上的幾幢房子跟前時,突然被在皮凱特咖啡館門口的一個男人喊住了。 「喂!卡特琳,走這麼快是上哪兒去呀?」 原來是大個子沙瓦爾。她一見到他很不耐煩,這倒不是他惹了她,而是因為她心裡正不痛快。 「進來喝點什麼吧……一小杯甜酒,怎麼樣?」 她婉言謝絕了。她說天快黑了,家裡人還等著她。他走上前來,在大路當中低聲央求她。很久以來,他就想讓她答應到他的住處去,他就在皮凱特咖啡館二層樓上租著一間很漂亮的房子,裡面有一張可以睡一對夫妻的大床。是不是因為他使她感到害怕,她才總是拒絕呢?她溫柔地微笑著說,她要在不會懷孩子的那一周才上去。然後,談著談著,不知怎的又談起她沒能買藍絲帶的事。 「我替你買一根,」他喊道。 她的臉紅了,覺得最好還是拒絕,可是又滿心希望得到絲帶。於是又產生了借錢的想法,她終於答應了,條件是算他借給她的錢,她將來一定如數歸還。他們接著又取笑了一陣,兩個人說好,如果她不跟他睡覺,她就得還他錢。但是,當沙瓦爾說要到梅格拉店裡去買絲帶時,兩個人又發生了爭執。 「不,不到梅格拉那兒去買,媽媽說過,不許我到那兒去。」 「算了吧,難道你到哪兒去還有規定不成!……全蒙蘇就屬他那兒的絲帶最漂亮!」 大個子沙瓦爾和卡特琳像一對情人來買結婚禮物一樣,雙雙走進梅格拉的鋪子。梅格拉一見他們,覺得自己像是受了嘲弄,紅著臉怒氣衝衝地給他們拿了藍絲帶。一對年輕人買完東西走了,梅格拉直挺挺地站在門口,望著他們在暮色蒼茫中離去。當他的妻子走過來,怯生生地問他一樁什麼事的時候,他就拿她撒氣,罵她,同時嚷著說,總有一天他要讓那些沒良心的下流胚知道後悔,到那時候他們都不得不爬在地上舔他的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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