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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你看,我這兒一共只有五個,」她說,「我給你三個……只是有一樣,你要向我保證,設法讓你媽答應咱們結婚。這露天地裡的夫妻生活我過夠了!為了這個,現在我每頓飯都要挨媽媽的罵……發誓吧,你先發誓。」

  她的語聲柔弱無力,真是一個病魔纏身的姑娘,沒有任何熱情,對自己的生活真正感到了厭倦。紮查裡發了誓,他大聲嚷著說,一言為定,絕不食言;他拿到三個硬幣以後,吻了她一下,胳肢她,逗她樂,要不是她一再不肯,說那件事不會給她帶來絲毫快樂的話,他一定要在他們老夫妻的冬宮——矸子堆的一個角上辦完那事兒的。紮查裡穿過田地去追趕他的夥伴,斐洛梅便獨自一人回礦工村去了。

  艾蒂安無意識地遠遠望著他們,並沒有多去想它,認為這不過是一般的幽會。礦井裡的姑娘都比較早熟。他回憶起他在裡爾的工廠後邊等待過的那些女工,那一群群的姑娘,從十四歲就墮落到窮困的縱情放蕩中。但是,他看到的另一樁事更使他驚訝,他立刻站住了。

  在矸子堆的腳下,在放著幾塊大石頭的窪處,小讓蘭坐在當中,正粗暴地呵叱坐在他左右兩邊的麗迪和貝伯。

  「嗯?你們有什麼好說?如果再不滿足,我就一人再給你們一個耳光……你們說,是誰想出來的主意?」

  不錯,主意確實是讓蘭想出來的。他跟那兩個孩子在運河邊上的草地裡采蒲公英,順著河采了一個鐘頭以後,弄了一大堆。他想自己家裡無論如何也吃不了這麼多,於是,他們沒有回家,到蒙蘇去了。他讓貝伯守著野菜,推麗迪去拉有錢人家的門鈴,說是賣蒲公英來了。他已經有了經驗,說小姑娘賣什麼都賣得出去。他們熱心地賣了一陣,一大堆蒲公英全部賣光了;小姑娘賣了五十五個生丁。貨已脫手,三個人正在分錢。

  「這樣不公平!」貝伯聲明道,「應該平分成三份……如果你一個人留下三十五個生丁,我們一個人就只能有十個生丁了。」

  「什麼不公平?」讓蘭憤怒地反駁說。「第一,我采得最多!」

  貝伯對讓蘭向來是既敬又畏,盲目信任的,因此平常總是順從他,自己經常受騙。雖然他年紀比較大,也有力氣,但有時卻要挨揍。不過,這回不同了,一想到這些錢,他就不服氣,要反抗。

  「他欺侮咱們,你說是不是,麗迪……要是他不平分,咱們就告訴他媽去。」

  這一說不要緊,讓蘭立刻朝他鼻子上給了一拳。

  「你再說一句!我就上你們家去,說你們把野菜賣給太太了……再說,你這個混蛋,我能把五十五個生丁平均分成三份嗎?你機伶,你就來試試,看你能不能分……給你們,每人十個生丁,趕快拿走,不然我就還裝進我的口袋。」

  貝伯被制服了,接下了十個生丁。不住哆嗦的麗迪一句話也沒說,她在讓蘭面前有一種被打服的小媳婦之感,對他又怕又溫柔。讓蘭遞給她那十個生丁的時候,她露出順從的微笑伸出手來。但讓蘭陡然又變了主意。

  「嗨,你把這些錢都拿回去幹什麼?……要是你藏不好,一定會被你媽摸去的……最好還是我替你保存著吧。你要花的時候再跟我要。」

  於是,四十五個生丁全都進了讓蘭的腰包。為了堵住麗迪的嘴,讓蘭笑著摟起她。兩個人就在矸子堆上滾到一起。麗迪是他的小妻子,他們常常在黑暗的角落裡嘗試他們在家裡隔著板壁聽到或從門縫裡看到的夫妻樂事。他們什麼都懂,但是因為年齡太小,還不大能辦到,只是在一塊試著耍鬧幾個小時,像尚未成熟的小狗一樣放蕩地嘻戲而已。他把這種耍鬧叫做「當爸爸和媽媽」,而每當他要拉她的時候,她跑,隨後在本能的快活激動中讓他抓住。她常常生氣,但總是對永遠得不到的一種東西懷著希望。

  貝伯要想這樣做卻不行,他要是摸麗迪一下,就會挨一頓臭打,因此當他看著他們倆在一起胡鬧的時候,他又惱又恨,氣得不知如何是好,而他們倆當著他的面也毫無顧忌。所以他也想了一個辦法,就是嚇唬他們,喊著說有人在看,跟他們搗亂。

  「壞了,那兒有一個人在看!」

  這一回他可真的沒有說謊,那邊確實有一個人,原來就是決定繼續朝前走的艾蒂安。孩子們跳起來逃跑了。艾蒂安繞過矸子堆,順著運河走去,看到這些在鬼混的孩子的驚慌失措感到可笑。老實說,就他們的年齡來說,幹這種事未免太早了,但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們聽到和看到的就是這些,要使他們守規矩,只有把他們捆起來。這件事使艾蒂安心裡十分難過。

  他繼續走了百來步,又碰見許多對野鴛鴦。他到了雷吉亞這個老礦井的廢墟附近,這是公共幽會場所,蒙蘇的姑娘們都在這兒跟情人閑遛;推車女工們不敢大膽地在小屋頂上懷上她們的第一個孩子,就到這個人跡稀少的偏僻角落來。木柵破成了一段段,人人都可以隨便進入舊日的貯煤場,這裡已是一片荒野,兩座倒塌的棚屋和仍舊豎立著的巨大支架的殘骸在那裡擋著。許多不能用的斗車,橫七豎八地扔在那裡,爛了一半的舊坑木堆成一堆,到處是茂密的荒草,中間夾雜著許多粗壯的小樹。因此,像是在自己家裡一樣,每個姑娘都在這裡有自己隱蔽的巢穴,讓情人把她們按倒在大木頭上、小樹後或斗車裡。顯然大家近在咫尺,可誰也不打擾誰。在這個廢機器周圍,在這個不再出煤的礦井附近,愛情卻成鮮明對照,放縱的愛情在本能的推動下,使這些尚未成年的女孩子懷上了孩子。

  這裡還住著一個看守人,他就是老穆克。差不多就在毀壞了的井樓下面,公司給了他兩間房,房子的最後幾根屋樑快要斷了,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雖然他們不得不把一部分屋頂支住。一家人在這裡住得倒還算不錯,他跟穆凱住一間屋,穆凱特住另一間。窗戶上一塊玻璃也沒有了,他索性釘上木板,這樣光線雖然不好,卻比較暖和。另外,他實際上什麼也不看管,他只到沃勒礦井去照看馬,對雷吉亞的廢墟從來也不過問。在這裡只留著雷吉亞豎井,用來為附近一個礦井作通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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