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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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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馬赫到菜園裡幹活。他已經種上了馬鈴薯、扁豆和豌豆;白菜和萵苣菜秧苗昨天已經移在假植溝裡,現在他正動手移植。這一角菜園除了馬鈴薯不夠吃以外,可以供得上全家人的吃菜。總之,他很懂園藝,甚至還種了被鄰居們看作是稀罕物的朝鮮薊。當他收拾菜畦的時候,勒瓦克恰巧也來了,他嘴裡叼著煙斗,站在自己的菜園裡,望著布特魯上午栽的萵苣;要不是他的房客不惜力氣,掘地翻土的話,這裡只好長草了。他們隔著籬笆聊起來。勒瓦克精神已經恢復,並且由於打了妻子一頓,氣還沒有全消,想拖馬赫到拉賽納酒館去,但馬赫不肯去。怎麼?難道一杯啤酒都不敢喝?在那裡玩一場九柱戲,跟夥伴們閑遛一會兒,然後回家來吃晚飯,這就是礦工們下班以後的生活。當然,這也沒有什麼壞處。但是馬赫堅持不去,因為要是不把萵苣栽上,明天就會蔫的。其實這是巧妙地拒絕勒瓦克,因為他不願向妻子伸手,從那五個法郎剩下的錢裡再要一文。 五點鐘敲過了,皮埃隆老婆出來打聽她女兒麗迪是否和讓蘭一塊兒出去了。勒瓦克回答說大概是,因為貝伯也沒影兒,這三個調皮孩子總在一起胡鬧。馬赫告訴他們說,讓蘭去采蒲公英了,他們這才放心。這時馬赫和勒瓦克一起,用善意的猥褻言語逗弄這個年輕女人。她生氣了,但是並不走開,他們的粗魯話正搔到她心裡的癢處,她叉著腰嚷嚷起來。這時一個瘦女人過來幫她,氣得結結巴巴地嚷著,就像母雞叫一樣。另外一些女人則站在自家門口,遠遠地發出同情的尖聲叫喊。現在學校已經放學,孩子們都在街上玩耍,嘰嘰喳喳,打打鬧鬧,連翻帶滾地亂作一團,好像一群猴子似的。至於那些沒到小咖啡館去的父親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像在礦井下一樣蹲在避風的牆根下抽煙鬥,偶爾彼此也聊上幾句。後來勒瓦克鬧著要摸摸皮埃隆老婆的大腿結實不結實,她才氣呼呼地走了。勒瓦克決定獨自到拉賽納酒館去,馬赫就留在園子裡種菜。 天突然黑下來,馬赫老婆點上了燈,看到兒子女兒都還沒回來,心裡非常生氣。她曾經打賭說,全家總也不能一起圍著桌子吃一頓飯。再說,她還等著兒子采蒲公英回來當生菜吃呢。現在夜晚像灶膛一樣漆黑,這個該死的孩子還能采到什麼呢!如果吃完她的加上煎蔥花的蔥韭酸模燜馬鈴薯雜燴,再來一個生菜,該多好呀!家裡到處都能聞到煎蔥花的香味,這股香味很快變成嗆人的味道,甚至透過礦工村的磚牆,在野外很遠的地方都可以聞到窮人家的這種刺鼻的味道。 天黑了,馬赫從菜園回來,坐在一把椅子上,朝牆上一靠,立刻打起盹兒來。每到晚上,他一坐下就睡。布穀鳥木鐘敲過七點,亨利和勒諾爾兩人硬要幫阿爾奇擺餐具,結果打碎了一隻盤子。這時候,老爺爺長命老第一個回到家來,他忙著要吃完晚飯好去上班。於是,馬赫老婆叫醒了馬赫。 「咱們吃吧,管他們呢!……他們都那麼大了,丟不了。討厭的是沒有生菜!」 〖五〗 艾蒂安在拉賽納家裡吃過飯,回到樓上,走進租給他的那間小屋。這是一間小閣樓,正對著沃勒礦井。這時,他覺得筋疲力盡,就和衣倒在床上。兩天來,他一共睡了不到四個鐘頭。當他黃昏時醒來的時候,迷糊了一陣,竟認不出自己究竟是在什麼地方;他感到很不舒服,頭昏眼花,好容易才站起來,他想先出去呼吸點兒新鮮空氣,然後再吃晚飯和睡覺。 外面,天氣漸漸暖和起來,灰暗的天空變成了青銅色,陰沉沉的,預示著一場北方的連綿淫雨。從溫濕的空氣來看,這場雨很快就來臨了。天黑了,濃重的煙霧淹沒了平原的遠處。在這茫無邊際的紅色土地的海洋中,低沉的天空仿佛變成了黑色的塵霧,沒有一絲風,到處籠罩著一種下葬時死氣沉沉的淒涼氣氛。 艾蒂安信步向前走去,沒有目的,只是想排除心頭的煩悶。他從沃勒礦井前面走過,礦井在它那窪地的底部,已經分辨不清,還沒有一盞燈亮起來,他在那裡站了一會兒,看著日班工人從礦井出來。毫無疑問,一定是六點鐘了,井下裝卸工、井上井口工、馬夫等,一群一夥地往外走,其中夾雜著在黑暗中歡笑著、身影模糊的選煤女工。 最先出來的是焦臉婆和她的女婿皮埃隆。她正跟女婿吵鬧,因為在她和監工為計算廢石數量發生爭執時,他沒有從旁相助。 「哼!算了吧,沒出息的東西!在這些吃我們的混蛋面前如此低聲下氣,虧你還是個男子漢!」 皮埃隆跟在她後面,聽憑她嘮叨,一聲沒響。最後,他說: 「難道要我跟工頭兒們打架去嗎?謝謝吧,我才不去找那些麻煩!」 「那你就把屁股掉過去給人家打吧!」她叫嚷道。「哼!她媽的,我只恨我的閨女沒聽我的話……他們把她爸爸作踐死了,難道還不夠?你還要我謝謝他們嗎?休想。走著瞧,我非扒他們的皮不可!」 焦臉婆長著一個鷹鉤鼻子,白頭發在風中亂舞。她憤怒地揮動著兩條瘦長的胳膊,越走越遠,話聲也漸漸消失了。但是,身後兩個青年的聲音又引起了艾蒂安的注意。他回頭一看,認出是在這兒等朋友的紮查裡,他的朋友穆凱剛剛走到他面前。 「你準備好了嗎?」穆凱問。「咱們先吃塊麵包,然後就到沃爾坎去。」 「等一等,我還有點兒事。」 「什麼事?」 穆凱回過頭去,望見斐洛梅正從選煤場走出來。他心裡明白了。 「啊!好吧,是這麼回事啊……那麼,我先走了。」 「好,一會兒我就追上你。」 穆凱剛要走,碰見了父親老穆克。他也正從沃勒礦井出來。父子倆隻簡單地打了個招呼,兒子就向大路走去,父親則沿著運河回家去了。 儘管斐洛梅不願意,紮查裡還是把她拖向那條岔道。她很忙,想改日再說。於是他倆像一對老夫老妻似的爭論著。兩個人在外面幽會,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特別是在冬天,地上潮濕,又沒有麥子可躺。 「不是,不是為那事兒,」他不耐煩地咕噥說,「我有件事跟你說。」 他摟著她的腰,慢慢地拖著她走了。到了矸子堆的陰影裡以後,他問她有沒有錢。 「幹什麼用?」她問。 紮查裡支支吾吾地說有兩個法郎的欠債,家裡愁得沒辦法。 「算了吧!……我看見穆凱了,你准是又要到沃爾坎去找那些下流歌女去。」 他捶胸發誓地申辯著。她聳了聳肩膀,表示不相信,他便說: 「要是你高興的話,可以跟我們一塊兒去……你會看到我有沒有怕讓你知道的事。你看我是不是去找歌女,……你去嗎?」 「小傢伙怎麼辦?」她回答說。「有那麼個整天哭喊的孩子,我動彈得了嗎?……你讓我回去吧,孩子們在家裡准保又打起來了。」 可是紮查裡仍舊拉著她不放,苦苦央求她。你瞧,已經答應穆凱了,怎麼好在他面前丟臉呢。一個男人不能像母雞似的天一黑就臥下睡覺呀。斐洛梅被說服了,她撩起上衣的下襟,用指甲把線挑開,從衣角上取出幾個半法郎的硬幣。因為她擔心被母親摸去,就把自己在礦上加班加點掙的錢藏在衣服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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