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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媽媽,算了吧!假如是我的話,你知道,我也會把奶油蛋糕吃掉的。他們走了那麼遠的路,也實在餓了。」

  十二點了。街上傳來了孩子們放學回家的木屐聲。馬鈴薯已經煮熟了,摻了多一半菊萵苣粉的咖啡,從過濾器裡一滴滴落下,發出像唱歌一樣的聲音。桌子的一角已經騰出來,只有母親一個人坐在那裡吃飯,三個孩子就在自己的膝蓋上吃;然而,那個小男孩不斷轉過頭來,一聲不響貪婪地瞧著豬肉餅,包豬肉餅的油紙把他饞得直流口水。

  馬赫老婆兩手捧著杯子取暖,慢慢地呷著咖啡,這時候老爺爺長命老下樓來了。平常他起來得比這晚些,留給他的午飯總是溫在火邊。今天他看到一點湯也沒有,就埋怨開了。兒媳婦對他說,誰也不能想吃什麼就有什麼,接著他就一聲不吭地吃起馬鈴薯來。為了不把屋里弄髒,他不時站起來把痰吐在煤灰上,然後坐回椅子上,嘴裡翻嚼著東西,低著頭,連眼皮也不抬。

  「啊,媽媽,我忘記說了,隔壁的女人來過一趟。」阿爾奇說。

  母親打斷了她的話。

  「我討厭死她了。」

  這話是出自她內心對勒瓦克老婆的憎惡。昨天,勒瓦克老婆為了什麼也不借給她,向她哭了半天窮。可是,馬赫老婆明明知道她這時候手頭寬裕,因為她的房客布特魯預支了工資。在礦工村,人們很少互相借貸。

  「瞧!」馬赫老婆又說,「你倒提醒我了,給我包一包咖啡……我給皮埃降老婆送去,我前天借她們的還沒還呢。」

  女兒把一小包咖啡包好以後,馬赫老婆說了聲立刻就回來給下班回來的人做飯後,就抱著艾斯黛出去了,留下老爺爺長命老在那裡繼續慢慢地嚼著馬鈴薯,勒諾爾和亨利在爭搶著爺爺剝下來的馬鈴薯皮。

  馬赫老婆唯恐被勒瓦克老婆看見叫住,沒有從菜園外邊繞著走,徑直從中間穿了過去。她家的菜園和皮埃隆家的菜園緊挨著。隔開兩家的籬笆上,有一個豁口,四家公用的水井就在那裡。井邊一叢細弱的丁香後面,有一間矮小的棚子,裡面堆滿了舊工具。棚子裡還單個養著一些家兔,這是人們留著過節時吃的。一點鐘了,正是喝咖啡的時候,窗前門外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個清理工在下井以前,正埋頭翻他那一小塊菜地。馬赫老婆走到對面另一排房子的時候,想不到看見教堂前面出現一男二女。她停住稍一細瞧,認出這是埃納博太太和她的兩位客人——那位佩帶勳章的先生和穿毛皮大衣的太太,她正領著他們參觀礦工村呢。

  「啊!你幹嗎這樣,忙什麼嘛。」皮埃隆老婆看見馬赫老婆來還咖啡,就這樣喊道。

  皮埃隆老婆二十八歲,被認為是礦工村裡的漂亮女人,棕色的頭髮,低低的額頭,大大的眼睛,小巧的嘴巴,確實相當嫵媚;她幹淨利落,因為沒有生過孩子,胸脯仍豐滿誘人。焦臉婆是她的寡母,她父親是個挖煤工,死在礦裡了。母親焦臉婆把她送進一家工廠去做工的時候,發誓絕對不把女兒嫁給煤礦工人。以後,她這個女兒歲數不小了才嫁給了皮埃隆。皮埃隆是個鰥夫,又有前妻丟下的一個八歲的女兒,因此老婆子一直就有氣。儘管有許多流言蜚語,說女人養漢子,男人也不管,但一家子的生活卻過得很如意,沒有欠過債,每星期吃兩次肉,家裡收拾得很整潔,連飯鍋都亮得可以照見人。更幸運的是,由於有人幫忙,公司允許她在這兒賣一些糖果和餅乾,她把裝著糖果和餅乾的大口瓶,擺在玻璃窗後面的兩塊木板上。每天可以賺三、四十個生丁,星期天往往能賺六十個生丁。美中不足的是,母親焦臉婆像個鬧革命的老婆似的,整天怒氣衝衝地叫著要替她的亡夫向資本家報仇,小麗迪在這個經常鬧氣的家庭裡不知捱過多少打。

  「她都長得這麼大啦!」皮埃隆老婆逗著艾斯黛說。

  「唉!快別提這些孩子們啦,真叫人煩死了。」馬赫老婆說。「你沒孩子真是福氣呀,至少你能夠乾乾淨淨的。」

  雖然她家裡一切也都挺整潔,每星期六洗刷一次,她還是以生性嫉妒的家庭主婦的眼光,打量著這間明亮的房子。屋子裡的擺設雅致,食櫥上面放著鍍金的器皿,一面鏡子,還有三幅帶框的版畫。

  這時候,皮埃隆老婆正一個人喝咖啡,家裡其餘的人都到礦上去了。

  「你跟我一塊兒喝一杯吧,」她說。

  「謝謝,不用了,我出來之前剛喝過。」

  「那有什麼關係?」

  的確,一點關係也沒有。於是兩個人一起慢慢兒地喝起咖啡來。她們的目光從裝著餅乾和糖果的大口瓶之間望出去,停在對面的房子上,對面房子的窗戶上掛著一排小窗簾;窗簾白與不白,最能表明一個家庭主婦的品行。勒瓦克的窗簾髒透了,簡直像擦鍋底的抹布。

  「在這樣的垃圾堆裡怎麼能過日子呀!」皮埃隆老婆嘮叨說。

  於是,馬赫老婆打開了話匣子,沒完沒了地說起來。啊,要是她有像布特魯這樣一個房客,她一定會把家務安排得好好的!只要主婦能幹,有個房客倒是件好事,只是不要一塊兒睡覺就是了。再說,丈夫酗酒,打老婆,還時常到蒙蘇的酒吧間去玩歌女。

  皮埃隆老婆顯出一種深惡痛絕的樣子。那些歌女什麼髒病都會傳染的,在儒瓦塞勒,有一個歌女害了整整一個煤礦的工人。

  「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你竟讓你兒子跟他家的閨女來往。」

  「唉,有什麼法子!你管得住嗎!……他家的菜園緊挨著我們園子。夏天,紮查裡總是跟斐洛梅一塊兒待在丁香樹後面的小屋頂上,只要有人到井邊去打水,准能碰上他們,但他們一點都不在乎。」

  礦工村男女在一起廝混都是這個樣子。每逢天一黑,大姑娘小夥子們就在一塊兒胡鬧,像他們自己所說的,朝天躺在矮房頂或屋坡上。所有的推車女工,要是嫌到雷吉亞或麥田裡去麻煩的話,就在這裡懷上她們的第一個孩子。這倒也沒什麼關係,反正接著就可以結婚。只有那些做母親的發現小夥子們過早地亂搞而感到生氣,因為兒子一結婚,就不再往家交錢了。

  「要是我的話,寧肯早早了結這樁事。」皮埃隆老婆十分明智地說:「你們紮查裡已經跟她有了兩個孩子,而且他們倆以後還要亂搞……無論怎麼說,錢總是甭想再給了。」

  馬赫老婆火起來,揮動著雙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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