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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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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他終於使足了勁兒嚷道。 梅格拉的老婆露了一下面,這是個羸弱的女人,整天埋頭管賬,甚至連頭都不敢抬。但她立刻又回避開了,生怕這個可憐的女人把殷切懇求的目光轉向她。人們傳說她常常要讓出床位,任丈夫同主顧中的女礦工瞎搞。眾所周知,不論哪個礦工想多拖幾天債,就必須打發女兒或老婆來。不論她們是醜是美,只要能討梅格拉喜歡就行。 一直用懇求的眼光望著梅格拉的馬赫老婆,看到他兩隻眼死盯著她,好像要看到她肉裡似的,感到十分尷尬。要是她還年輕,沒有生這七個孩子,還情有可原。現在真使她發起火來。勒諾爾和亨利這時正把人家丟進小溝裡的核桃皮撿起來察看著;她氣呼呼地拉起他們倆轉身走了。 「梅格拉先生,您記著,這對您不會有好處!」 現在只有皮奧蘭的財主是她唯一的指望了。要是他們也不肯給五個法郎的話,全家只好躺在床上等著餓死了。她走上左邊通往儒瓦塞勒的大路。路的轉彎處就是公司董事會的渾磚到頂的辦公大樓。這真可以說是一座宮殿,巴黎的大亨們、親王、將軍和政府要人,每年秋天都要到這裡來大擺宴席。她一邊走一邊就把那尚未到手的五個法郎開銷掉了:首先買麵包,其次買咖啡,還要買四兩黃油,一鬥馬鈴薯,好為早晨做湯和晚上做雜燴用;最後,也許還能買點豬肉餅,因為孩子他爹需要吃點葷的。 蒙蘇教堂的本堂神甫儒瓦爾正從這裡路過,他像一隻喂得很好的肥貓一樣,小心翼翼地撩起黑袍,唯恐把它弄濕了。他是個老好人,什麼都不過問,既不得罪工人,也不得罪資本家。 「您好啊,神甫。」 神甫並沒有停下,只是向孩子們微微笑了笑,任她直挺挺地站在公路中間沒有理她。馬赫老婆什麼也不信仰,她只是突然幻想這位神甫可能會給她點什麼。 她又在又黑又粘腳的泥濘裡走起來。還得走兩公里才能到,可是孩子們已經走不動了,也無心再玩了,傻呆呆的,得拖著他們走。公路兩旁同樣是用黴爛的木柵圍著的一片荒地,還有被煤煙熏髒的、煙囪高聳的廠房。接著是一片原野,原野上是一塊塊無邊的田地,構成一個黑色的泥濘的海洋,一直延伸到旺達姆森林淡紫色的邊緣,一棵樹也沒有。 「媽媽,抱抱我吧。」 她輪流抱著兩個孩子。公路上有許多泥水坑,她撩起衣服,怕到皮奧蘭時身上弄得太髒。由於討厭的石鋪路太滑,她一連三次差點兒摔倒,最後終於來到了皮奧蘭的石階前。兩隻大狗兇猛地吼叫著向他們撲來,把兩個孩子嚇得哇哇直叫。馬車夫不得不用鞭子把它們趕開。 「把木屐脫在外面,進來吧。」奧諾裡納連聲說著。 母親和兩個孩子走進餐室,乍到這溫暖的屋裡,使他們有些茫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躺在大安樂椅裡的那位老爺和太太上下打量他們,使他們不知如何是好。 「親愛的,」太太對女兒說,「盡你的小小職分吧。」 格雷古瓦夫婦讓賽西兒掌管家中施捨的事,他們認為這是一種崇高的教育。人要以慈善為本,他們總說他們的家就是仁慈的上帝的家。此外,他們還誇耀自己施捨有道,一向謹慎提防上當受騙,或者助長邪惡。因此他們從不施捨銀錢,永遠也不!不用說半個法郎,就是十生丁也不給,因為誰都知道,一個窮人一旦得到十個生丁,就會跑去喝酒的。所以,他們總是施捨實物,特別是冬天,就給窮孩子們散發棉衣。 「啊!可憐的寶寶!」賽西兒嚷叫說。「他們凍得小臉都發青了!……奧諾裡納,快去把衣櫥裡那個包袱拿來。」 女僕們也帶著憐憫的神情用不愁吃喝的女人的那種同情的目光望著這些可憐人。女僕到樓上房間裡去了,這時女廚子忘記自己應作的事,把要端走的奶油蛋糕又放到桌子上,垂著兩手站在那兒。 賽西兒接著說,「剛好我還有兩件毛呢上衣和幾條圍巾……你們看著給可憐的小乖乖穿上暖和暖和吧!」 馬赫老婆終於又開口了,她結結巴巴地說: 「多謝,小姐……你們全都是這麼好心……」 她熱淚盈眶,覺得拿到五個法郎是滿有把握了,她只是在盤算,要是人家不主動給她這五個法郎,她應該用什麼方式要。女僕一去再沒回來,屋子裡出現一陣使人發窘的沉默,孩子們躲在母親的裙子後面,睜著大眼瞧著奶油蛋糕。 格雷古瓦太太為了打破沉默,隨問道:「你就這兩個孩子嗎?」 「啊!我的太太!我有七個呢。」 重又看起報來的格雷古瓦先生聽了這句話,露出不快的神色,驚訝地說: 「我的老天爺!七個孩子,要那麼多幹什麼?」 「太不慎重了,」太太嘮叨說。 馬赫老婆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為自己辯解。有什麼法子呢?誰也想不到,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來了。不過,以後要是他們長大了,都能掙錢,家裡就好過了。他們這一家子,要是沒有腿腳不好的老爺爺,沒有這一群孩子,只是下礦的那兩個男孩子和大女兒,日子是過得下去的。但是,畢竟還得要養活什麼也幹不了的小孩子們。 「這麼說,你們在煤礦上幹了很久了吧?」格雷古瓦太太又問。 馬赫老婆抿嘴一笑,蒼白的臉頓時開朗起來。 「啊,是啊!不少年了!……我在礦下一直幹到二十歲。那時候我剛生了第二個孩子,因為生產過程中得了毛病,所以醫生說如果我再下礦就會死在那裡。再說,我那時候已經結了婚,家務事相當多……可是,我丈夫他們這一家子老早老早就在礦上做工了。從他爺爺的爺爺那一輩起。但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誰也說不清,反正從雷吉亞刨第一鎬的時候,他們家就在礦上做工了。」 格雷古瓦先生出神地望著這個可憐的女人和兩個孩子,他們面色蠟黃,頭髮枯槁,身材瘦小,發育不良,受著貧血症的折磨,顯出一副行將餓死的人那種難看的醜樣。於是又是一陣沉默,只有燃燒的煤火發出噗噗的聲音。溫暖的餐室裡充滿舒適氣氛,這裡就是財主們的安樂窩。 「她到底幹什麼去了?」賽西兒不耐煩地喊起來,「梅拉尼,上去告訴她,包袱在衣櫥底下的左邊。」 接著,格雷古瓦先生大聲地說出了看到挨餓的人所引起的感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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