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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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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這兒挺結實,」馬赫不慌不忙地回答說。 「什麼結實!……岩層已經下沉了,你們支的坑木相距足有兩米多遠,好像捨不得坑木似的!哼!你們全都一樣,寧願壓碎腦袋,也不肯早一點放下挖煤去及時支好坑木!……你們要馬上給我支好。加上雙柱子,聽見了沒有?」 礦工們還在爭辯,說他們對自己的安全比誰都知道的清楚;礦工們的強脾氣使他發火了: 「怎麼,快動手!要是砸碎腦袋,是你們自己承擔後果嗎?絕對不是!公司得給你們或你們的老婆發撫恤金……我向你們再講一遍,我瞭解你們,為了到晚上多出兩車煤,連命都不要了。」 馬赫儘管有些上火,但仍然平靜地說: 「要是給我們足夠的工錢,我們自然會把坑木支好的。」 工程師聳了聳肩膀,沒有回答。他把整個掌子麵察看了一遍,走到掌子麵下面的時候才回頭作了這樣一句結論: 「你們還有一個鐘頭,都去支頂柱;我通知你們,你們這個掌子麵要罰三個法郎。」 挖煤工對此報以低聲的咒駡。只是從徒工到總工頭一層壓一層的等級壓力才使他們克制住了自己。沙瓦爾和勒瓦克剛要發作,馬赫瞪了他們一眼,把他們制止了,紮查裡只是嘲弄地聳了聳肩。艾蒂安可能是他們當中最激動的一個。他自從進到這個地獄裡,慢慢增長著的一種反抗情緒使他感到無法忍受下去。他望瞭望低低彎著腰的順從的卡特琳。人們在這死氣沉沉的黑暗中,累死累活地幹著這樣艱苦的活兒,卻連每天買麵包的幾個銅子都掙不上,這怎能忍受? 這時候內格爾和丹薩爾一起走開了,總工頭只是不住地點頭表示贊同。他們到了巷道裡又停下來,檢查著應由這幾個挖煤工負責的、掌子麵後面十米長的一段巷道的坑木,又說了起來。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他們拿人命當兒戲?」工程師大聲地嚷道。「難道你他媽的就不管嗎?」 「我管啊,管啊!」總工頭結結巴巴地說,「我三番五次地跟他們說,都說膩了。」 內格爾粗聲地喊道: 「馬赫!馬赫!」 大家全都從掌子麵走下來。內格爾接著說: 「你們瞧瞧這個,這支得住嗎?……盡是偷工減料的活兒。這個潦潦草草加的柱帽,立柱根本就頂不到……我的天!我明白我們為什麼花那麼多修理費。你們只想把你們負責的時間對付過去就行了,是不是?過後就完全塌了,那時公司就又不得不用上一大批修理工……你們看看那邊,那活兒簡直是應付差事。」 沙瓦爾剛想開口,就被他制止了。 「你不用開口,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麼。要多給你們工錢,是不?好吧!我預先告訴你們!你們是在逼著經理處採取措施,好吧,以後坑木錢另付,可是公司要按成從每車煤上扣除這筆錢。我們到那時再看你們會多掙幾個……但是眼前先把這些都給我馬上支好,我明天還要來查看。」 他的威脅使大家不知如何是好,他走了。在工程師面前低三下四的丹薩爾,特意留下來幾秒鐘,粗暴地向工人們說: 「你們這夥人,叫我挨了一頓罵……我對你們的懲罰可不只是三法郎罰款!你們小心點!」 他一走,馬赫就再也壓不住心頭的怒火。 「老天爺!不公平就是不公平。我願意大家都心平氣和的,因為只有這樣才好商量;可是,他們硬要逼得你發火……你們聽見沒有?降低每車煤的價錢,另外給坑木錢!這又是一個克扣咱們工錢的花招!……扯他媽的淡!」 他正想找個人出氣,一眼瞧見了艾蒂安和卡特琳在那兒閑呆著。 「你們還不給我拿些木料來!你們就沒事幹了嗎?……我真恨不得踢你們幾腳。」 艾蒂安拿木頭去了;他對馬赫這樣暴躁毫不怨恨,他對這些工頭老闆感到極為氣憤,而礦工們卻實在太老實了。 勒瓦克和沙瓦爾也都粗魯地咒駡了一陣泄了憤。他們每個人,紮查裡也不例外,全都發瘋似地支起坑木來。在將近半個鐘頭內,只聽到用鐵錘敲坑木的聲音。他們誰也沒再說話,一個個都呼呼地喘著氣,向岩石出氣,如果辦得到的話,他們真想用肩膀一扛,把岩石頂上去一塊。 「就這樣吧!」最後馬赫說,他又累又氣,一點勁也沒有了。「一點半了!……今天可好,幹了一整天還掙不了兩個半法郎!……我要回去了,我幹夠了。」 雖然離下工還有半個小時,他卻穿上了衣服。別人也都跟著他穿起衣服來。他們一看見掌子麵就有氣。年輕姑娘又去推車子,他們把她叫回來,同時對她這樣熱心非常生氣,煤要是有腳就讓它自己走出去吧。於是六個人胳膊底下夾著工具就走了,他們還得走兩公里路從原路回到礦井的井口。 到了通風道裡,挖煤工們全都溜下去了,卡特琳和艾蒂安卻落在後面,因為他們遇見了小麗迪。小麗迪在路軌中間停下來,好讓他們過去,並且告訴他們穆凱特說是鼻子流血,必須到什麼地方去用涼水沖一沖,可是已經有一個鐘頭了,誰也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當他們分手的時候,麗迪又推起斗車,她已經累得腰酸腿軟,滿身泥水,挺直著她那小蟲子似的四肢,真像一隻螞蟻在拚命搬運一個過重的東西;他倆則向後仰著身子,縮著脖子往下溜,唯恐擦破額頭。他們直挺挺地沿著被人們的屁股磨光了的岩石向下溜著,不時地還要抓住撐柱,以免像他們開玩笑說的那樣,把屁股擦得冒火。 到了下面,只有他們兩個人了。只見有幾點星火消失在遠處巷道轉彎的地方。他倆的愉快心情已經沉落下去,她在前,他在後,兩個人邁著疲憊不堪的沉重步子。安全燈已經熏黑,他勉強能看到在一片煙霧茫茫中的卡特琳。他心裡很亂,因為他知道她是個姑娘,覺得不擁抱她一下簡直是傻瓜,但是一想到另外那個人,就又認為不能這麼做。肯定說,她對他說了謊;那個人一定是她的情人,他們一定曾經隨便在哪個煤渣堆上睡過覺,因為她走路的姿態已經是一些放蕩女人的樣子。他毫無理由地生著她的氣,好像她欺騙了他。而她卻不斷地回過頭來,告訴他要小心,不要絆倒,似乎在求他和她要親熱一些。他們走在這樣僻靜無人的地方,本來很可以像好朋友似的有說有笑!最後,他們終於出了運煤巷道,這減輕了他心情矛盾的痛苦。不過,這時她卻流露出最後的憂傷目光,仿佛在惋惜他們再也不會得到的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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