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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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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釘著一條條鐵皮和細鐵絲網的罐籠已經平穩地停在那裡等著他們了。馬赫、紮查裡、勒瓦克和卡特琳都鑽進了底層的一輛斗車;一個斗車必須裝五人,於是艾蒂安也跟著進去了。但是好位置已經被別人占了,他只好擠在那個年輕姑娘的身旁,她的臂肘抵著他的肚子。艾蒂安不知把安全燈放在哪兒是好,大家叫他把燈掛在上衣的扣眼上,他沒有聽見,仍舊笨拙地把燈拿在手裡。罐籠裡繼續在上人,人們像牲畜群一樣,亂哄哄地擠在一起。出了什麼事,怎麼還不開呀?他感到好像已經不耐煩地等了很久。最後,他感到震動了一下,一切都變得黑糊糊的,周圍的東西飛也似地一掠而過,他感到一種下墜時的暈眩,好像五臟六腑都要跳出來似的。在罐籠進入豎井之前,他一直有這種感覺。井架在眼前飛快地掠過,經過兩層收煤處以後,隨即沉入漆黑的礦井,他迷糊了,再沒有明晰的感覺了。 「總算開動了,」馬赫安詳地說。 大家都很自在,只有他有時還不知道自己是在上升還是在下降。當罐籠筆直地下降而尚未觸及罐道的時候,它就像不動似的;不過隨後它又驟然震顫起來,好像在木軌之間跳動,這使他擔心發生了事故。即使他把臉貼在鐵絲網上,也看不見豎井的護壁,燈光也照不清跟前的一堆人。只有工頭的無罩燈在旁邊的斗車裡像燈塔似的照耀著。 「這個井道的直徑是四米,」馬赫繼續對他介紹說,「礦井的防水板需要大修一下了,現在到處都滲水……嘿,我們到了水平面,你聽見聲音沒有?」 這時幾個大水點打在罐籠頂上,仿佛驟雨初來似的,艾蒂安正在想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雨聲更大了,變成了一場真正的傾盆大雨。一定是罐籠頂漏了,一股水流到他的肩上,濕透了他的衣服。當他們閃電般經過一個光亮耀眼的、似乎有許多人在其中活動的大洞以後,寒冷變得更加刺骨了,人們陷入一陣陰暗的潮濕裡。然後又落進空虛之中。 馬赫說: 「這是第一個罐籠站,我們已經下降了三百二十米……你看快不快。」 他舉起安全燈照到罐道一側的木軌上,木軌像開足馬力的火車下面的鐵軌一樣飛快閃過,此外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在一道道閃光中又過了三個罐籠站。雨聲在黑暗中轟鳴著。 「這多麼深啊!」艾蒂安嘟噥著說。 他覺得這一陣下降好像足足一連有好幾個鐘頭似的。他的位置占得不好,很不舒服,可是又不敢動,尤其是卡特琳的胳臂還抵著他。他只覺得她緊挨著自己很暖和。卡特琳一句話不說。罐籠終於在井下五百五十四米的地方停住了。當他聽說下降時間只用了整整一分鐘的時候,感到十分驚訝。罐籠煞車的聲音,以及著地的感覺,使他突然愉快起來。他親熱地向卡特琳開玩笑說: 「你身子裡有什麼東西,怎麼這麼暖和呀?……你的胳膊肘都頂到我肚子裡去了。」 她也大笑起來。真是個傻瓜,直到現在還把她當做小夥子,難道他的眼睛被什麼蒙住了? 「我的胳膊頂到你的眼睛裡去了!」她在暴風雨般的哄笑聲中回答說。年輕人很納悶,一點兒也不明白大家為什麼這麼好笑。 工人們走出罐籠,穿過罐籠站大廳。大廳是在岩石中鑿出來的、用石塊砌成的穹頂建築,燃著三盞大無罩燈。鋪著鐵板的地上,裝車工們用力推著裝得滿滿的斗車。牆壁透出地窖似的潮濕,一股生硝味夾雜著從隔壁馬廄裡吹來的熱氣。這裡有四個巨大的巷道口。 「打這邊走,」馬赫對艾蒂安說,「還沒有到,我們還得足足走上兩公里。」 工人們都分散了,一群群地消失在這些黑洞的深處。到左邊一個黑洞去的是十四、五個人,卡特琳,紮查裡和勒瓦克走在馬赫前面,艾蒂安跟在馬赫的最後。這是一條穿過岩脈的寬闊的運煤巷道,岩層非常堅實,因此只有部分地方需要加固。他們一聲不響,借著安全燈微弱的亮光,一個跟著一個不停地走著,走著。這位年輕人一步一磕碰,兩腳在軌道中總是絆來絆去。一種低沉的聲音已經使他不安了好一會兒,這聲音像是從遠方,也許是從地心裡傳來的暴風雨聲,而且似乎越來越猛。莫非這是那要把巨大的石塊壓到他們頭上、使他們永遠見不到天日的崩塌聲嗎?一道亮光穿過黑暗,他覺得岩石在震顫。當他學著同伴們的樣子貼牆站定的時候,一匹肥壯的白馬拖著一列斗車從面前走過去。第一輛車子上坐著手握韁繩的貝伯,讓蘭則用手緊緊抓住最後一輛車子的邊緣,光著腳跟在後面跑。 大家繼續往前趕路。向前走了一段以後,到了一個十字路口,這是兩條新的巷道,人群在這裡再次分散,工人們逐漸分佈到全礦的各個掌子麵去。現在,運煤巷道的兩壁都撐有木樁,巷頂的橫樑還是橡木的,好像給鬆散易塌的岩石鑲上了一層木頭保護殼。透過護殼還可以看到層層的葉岩,閃亮的雲母,以及大量粗糙、烏黑、凹凸不平的砂岩。斗車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有卸空了的,有滿載的,看不清體形的牲口像幻影似的拉著斗車在黑暗中跑過,發出隆隆的響聲。在停車場的支線上,停著一列煤車,像一條睡熟了的黑色長蛇,打著鼻息的馬全身隱在黑暗裡,因而它的臀部看來仿佛是巷道頂上掉下來的一塊石頭。許多風門不時地打開,然後又慢慢地關上。越往前走,巷道越窄、越低,巷頂也越凹凸不平,迫使人們不斷地彎腰。 艾蒂安的腦袋猛地撞了一下,要不是戴著無沿皮帽,腦袋一定會撞破。其實,他已經留神模仿著走在他前面的馬赫的一切最細微的動作。借著安全燈的微光,可以看到馬赫模糊的身影。工人們沒有一個碰撞的,他們早就熟悉了每一個突起的地方、木結和凸出的岩石。地面越來越潮濕滑溜,也使這位年輕人吃了不少苦頭。有時候,他只是根據腳上的泥漿才知道自己正經過一片真正的水坑。最使他驚奇的是溫度的急劇變化。豎井底下十分陰涼,在整個礦井內的新鮮空氣都要打從那裡經過的運煤巷道裡,吹著刺骨的寒風,當它吹到狹窄的岩壁間,更是變得異常猛烈。但是一走進通風很少的巷道裡,便沒有風了,溫度也上升了,悶熱得使人喘不過氣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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