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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不再是大個子沙瓦爾吧?」一個礦工揶揄她說,「你又找了這個小傢伙?他還得用梯子!……我的的確確在雷吉亞老礦井後面看到過你們,他站在一塊界石上,這就是證據。」

  「那又怎麼樣?」穆凱特笑嘻嘻地反問道。「這跟你有什麼相干?反正也沒人求你幫忙!」

  這姑娘不懷惡意的粗魯話使男人們都聳起快被火烤熟了的肩膀,笑得更厲害了。她自己也一邊在人群中走來走去,一邊笑得前仰後合;她那身裹緊在身上的衣裳把鼓鼓囊囊的肉勒成畸形怪狀的,顯得好笑。

  歡笑了一陣後,穆凱特便告訴馬赫,說弗勒蘭斯,高個子弗勒蘭斯不能來上工了,昨天夜裡,人們發現她直挺挺地死在床上。有人說是因為心臟病,另外一些人說是因為她喝了一公升杜松子酒,喝得太猛了。馬赫發起愁來,又是樁倒黴事,眼前少了一個推車女工,而且一時無法找到頂替她的人,他們幹的是包工活,他的掌子上是由四個挖煤工——他本人、紮查裡、勒瓦克和沙瓦爾組成的。如果推車的只剩下卡特琳一個人,工作就要受影響。忽然間他叫起來:

  「對呀,不是有個人要找工作嗎!」

  恰巧丹薩爾這時候從更衣室前經過,馬赫就把事情對他說了,要求他准許雇用這個人,並且特別向他強調了公司過去所表示的意圖:要像昂贊公司那樣雇用男工代替女工推車。一般說來,礦工們是不贊成取消井下女工的計劃的,因為他們擔心那樣一來自己的女兒就會沒有工作,至於道德和健康問題他們卻不大考慮。總工頭聽了先是微微一笑,不過猶豫了一下,末了還是答應了,但仍保留一個條件,那就是要由工程師內格爾先生批准他的決定。

  「哼!想的倒好!」紮查裡說道,「要是那人繼續往前走的話,恐怕早走遠了。」

  「不,」卡特琳說,「我看見他在鍋爐房那兒沒有走。」

  「快找去,懶丫頭!」馬赫叫道。

  年輕姑娘飛快地跑開了,這時候一群工人也湧向豎井井口,把火讓給另外一些工人。讓蘭也不等父親,逕自跟著天真的胖小子貝伯和十歲的瘦丫頭麗迪一起領安全燈去了。穆凱特走在他們前面,她在漆黑的梯道裡大聲嚷著,罵他們是些下流孩子並且威脅他們說,誰要是敢捏她一下,她就要打他們的耳光。

  艾蒂安確實還在鍋爐房,他正在跟往爐內添煤的司爐聊天。一想到還要回到黑夜中去,他就不禁感到身上發冷,儘管這樣,他還是決定離開這裡。正在這時候,他感到有一隻手按在他的肩頭。

  「來,」卡特琳說,「有點事要你去做。」

  最初,他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後來,他樂得什麼似的跳了一下,用力握住年輕姑娘的兩手說:

  「謝謝你,同志……啊,你真是個好人,真的!」

  卡特琳笑起來。爐膛裡通紅的火光映照著他們,她在這火光中看著他。儘管她長得很瘦弱,可是由於頭髮藏在小帽下面,他把她當成一個男孩子,這使她感到十分好笑,艾蒂安也滿意地笑起來。他們倆面對面地笑了一會兒,兩頰像火一般地緋紅。

  馬赫正蹲在更衣室自己的櫃子跟前脫木屐和粗毛線襪。艾蒂安來了以後,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談妥了:每天一個半法郎,工作是吃力的,但他很快就會熟悉。馬赫告訴他不要脫掉腳上的鞋,還借給他一頂專為保護腦袋用的舊無沿皮帽,可是馬赫父子們自己卻沒有把這種預防措施放在心上。放在櫃子裡的工具也都拿出來了,其中也有弗勒蘭斯的鐵鍬。隨後,馬赫把木屐、襪子以及艾蒂安的小包袱都放到櫃子裡鎖好,突然焦躁地嚷道:

  「沙瓦爾幹什麼去了?這個二流子,准是又到亂石堆裡欺負哪個姑娘去了!……我們今天晚了半個鐘頭。」

  正和勒瓦克在那兒一聲不響地烤著肩膀的紮查裡這時開口了:

  「你是等沙瓦爾嗎……他比我們先來,當時就下去了。」

  「怎麼,你知道卻不告訴我?……我們走吧,走吧,快!快!」

  正在烤手的卡特琳,也只好隨著小隊走了。艾蒂安讓她先過去,然後跟在她後面往上走。他重又在黑暗的走廊和樓梯的迷宮中間轉開了,只聽到赤腳走路,發出一種舊鞋子著地的撲騰聲。燈房是一間玻璃房,裡邊全是一層層的格架,上面放著幾百盞安全燈。這些燈都在頭天晚上擦洗檢查過了,像靈堂深處點著的蠟燭一樣,明光閃亮。每個工人從小窗口領出一盞刻有本人工號的燈,再仔細檢查一遍,然後把它關緊。這時,登記員坐在桌前,登記下井的時間。為了給他的新推車工領個安全燈,馬赫親自辦了交涉。這時還得經過一道檢查關,工人們在檢查員面前排成長列,讓檢查員把所有的燈再查看一遍,看看是否嚴緊。

  「哎呀,這兒可真不暖和,」卡特琳哆嗦著嘟噥說。

  艾蒂安只是點了點頭。現在他又來到了豎井井口,站在這個四面通風的敞廳裡。當然,他自認是勇敢的,可是這地方那雷鳴般的斗車聲,震耳的信號聲,傳聲筒發出的牛叫般的悶喊聲,以及面前被機器軸迅速卷起或放出的鋼索,使他產生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感到喉頭發緊。罐籠好像夜間出來的野獸一樣悄悄地上來下去,它像野獸飲水那樣張開大口吞沒著人群。現在輪到他了,他感到一陣戰慄,緊張得說不出話來,這使得紮查裡和勒瓦克譏笑他。他們倆都不贊成雇用這個陌生人,特別是勒瓦克,因為事先沒有徵求他的意見,好像傷了他的尊嚴。卡特琳卻很高興地聽著父親給年輕人講解各種各樣事情。

  「你看,萬一鋼索斷了,罐籠上還有個安全傘和伸進側板的掛鉤。啊,這玩藝兒可有用,不過也不完全可靠……是啊,豎井有三個井道,從上到下都用木板隔著,當中是兩個罐籠,左邊是安全井……」

  他突然停住罵了一句,但沒敢用太大的嗓門:

  「他媽的,我們在這兒幹什麼呀!難道要把我們凍死在這裡嗎!」

  李肖姆工頭在無沿帽的皮子上掛著他的無罩礦燈,也要下井,他聽見馬赫在埋怨,便以一直跟同伴們關係搞得不錯的老礦工的身份好意地低聲對馬赫說:

  「小心點,別叫人聽見!總得等罐籠開上來呀……你瞧!這不是上來了麼!你們一起都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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