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雨果 > 笑面人 | 上頁 下頁
一二五


  第八章

  如果不是個好兒子,至少是個好哥哥

  走廊裡空無一人。格溫普蘭穿過了圓廳,那兒的扶手椅和桌子已經撤去了,一點沒有留下授爵典禮的痕跡。一支支稀稀落落的多枝燭臺和吊燈指明出去的路徑。全靠這一串燈光的指引,他才能毫無困難地穿過數不盡的大廳和走廊,循著他剛才跟紋章院長和黑杖侍衛長走過的原路往回走。除了這兒那兒,幾個拖著沉重的步子,一面慢慢走著一面往回瞧的年老的爵士以外,他什麼人也沒有遇著。

  猛然間,從那些闃無人跡的大廳的靜寂裡傳來了模模糊糊的喧嚷的聲音,在這種地方,深更半夜還有吵鬧的聲音,倒是一件不平常的事情。他順著這個聲音走去,突然來到一間燈光昏暗的寬大的過道裡,這兒是上議院的一個出口。他看見那兒有一道敞開的大玻璃門,一道石階,幾個僕役和火把,外面是一個廣場,石階下面有幾輛馬車等在那兒。

  他聽見的聲音就是從這兒傳出來的。

  門裡面,在回光燈底下,一群人鬧聲喧天,一面打手勢,一面大嚷大叫。格溫普蘭從陰影裡走了過來。

  他們正在爭吵。一邊有十個或者十二個青年爵士,他們想出去,一邊只有一個人,他跟他們一樣戴著帽子,筆直地站在那兒,傲慢地攔住他們的去路。

  這個人是誰?湯姆—芹—傑克。

  這些爵士有的還穿著上議員長袍,有的已經脫掉議會的制服,穿著他們日常穿的衣服。

  湯姆—芹—傑克的帽子不像上議員的那樣插著白色的羽毛,而是一種彎曲的、帶點兒桔黃色的綠羽毛。他從頭到腳,渾身繡滿了花兒,鑲著金線,袖口和領子上綴著飄帶和花邊。他用左手激動地撫摸著他斜掛在腰間的寶劍的劍柄,劍帶和劍鞘飾著海軍上將的錨徽。

  他正在那兒怒氣衝衝地對那些青年爵士談話;格溫普蘭聽見他說:

  「我已經告訴你們,你們是懦夫。你們希望我收回我的話。好吧。你們連懦夫也算不上。你們是白癡。你們聯合起來對付一個人。這不算怯懦。很好。那麼是愚蠢。別人對你們講話,你們沒有聽懂。在這兒,年紀大的耳朵聾,年紀輕的沒有知識。我是你們中間的一個,所以有權利把真理告訴你們。這個新來的人很古怪,我承認他說了一堆廢話,可是廢話裡有真實的東西。他的話雜亂無章,沒有琢磨過,並且講得不得體;可以這樣說。他總是在重複『你們知道嗎,你們知道嗎』。可是一個昨天還在街頭賣藝的人,自然不能像亞裡士多德或者薩羅姆的主教吉爾帕特·伯涅特博士那樣演講。什麼蟲子啦,獅子啦,對副書記官說的那番話啦等等,自然很俗氣。他媽的!誰說不是這樣呢?簡直破綻百出,顛三倒四,胡言亂語;可是卻也透露出一些事實。對一個不靠演講吃飯的人來說,這已經是難能可貴了。我倒要看看你們,是的,看看你們的演說天才!他提到的柏吞一拉撒什的麻風病人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此外,他並不是第一個人說這種傻話。不管怎麼說,各位爵士,我不喜歡許多人欺侮一個人。這是我天生的脾氣;很抱歉,各位大人,我很生氣。我討厭你們,你們惹得我發火。我是個不大相信上帝的人,只有在他做好事的時候,我才相信他,不過這種好事不是每天都有的。所以,如果上帝存在的話,我要感謝他把英國的這位爵士從卑賤裡救出來,並且把他的承繼權給他,還有,不管對我有什麼影響,我認為能夠看見土鼈變成老鷹,格溫普蘭變成克朗查理爵士,總是一件好事。各位爵爺,我反對你們和我抱著不同的看法。可惜路易斯·德·杜拉斯現在不在這兒。不然的話,我倒很高興罵他一頓。爵爺們,費爾曼·克朗查理做了爵士,你們卻做了跑江湖的騙子。至於他的笑容,這不是他的錯兒。你們卻譏笑他的笑容。不作興譏笑別人的不幸。你們都是傻子。殘酷無情的傻子。如果你們認為沒有人同樣地譏笑你們,那就錯了。你們是醜惡的,並且衣冠不整。哈佛沙姆爵爺,有一天我碰著了你的情婦,她醜得可怕。公爵夫人簡直像只猩猩。笑話別人的先生們,我再說一遍,我倒願意看看你們能不能一口氣講三四句話。你們很多人只會鳥叫,會說人話的沒有幾個。你們認為自己多少有點知識,因為你們穿著破褲子在牛津或者劍橋混過一些時候,因為你們在做英國的上議員,坐西敏寺的凳子以前,曾經在同維爾和拉雅斯學校的凳子上做過驢子!我在這兒要仔細看看你們。你們剛才對這位新爵士的態度是無恥的。他是個怪物,不錯。不過是落在一群奮生中間的怪物。我寧願做他,也不願意做你們。我剛才以可能繼承上議員爵位的身分出席了會議。我什麼都聽見了。我沒有發言權;可是我有做紳士的權利。一看見你們那副高興的樣子,我就生氣。在我生氣的時候,我就到彭德爾希爾山上去采『浮雲草』,雖然誰采它就要遭雷擊。這就是我所以在門口等你們的原因。我們必須談談,安排一下。你們知道不知道這是對我失敬?各位爵爺,我決心要把你們殺掉幾個。這兒所有的人:坦涅特伯爵湯麥斯·突夫頓,利維斯伯爵沙凡吉,孫德蘭伯爵查理·史本賽,羅徹斯德伯爵羅棱斯·海德,你們這些男爵:洛爾斯登的格雷,茄萊·韓斯登,厄斯克理克,羅金漢,還有你,小卡特勒特,還有你,霍爾德來斯伯爵羅伯特·達爾賽,胡騰子爵威廉,蒙塔古公爵拉爾夫,以及所有願意交手的人,我,大衛·第利—摩埃,一個艦隊的大兵,現在催促你們,召喚你們,命令你們火速去找證人和裁判員,我要和你們面對面,胸口對胸口,馬上在今兒晚上,或者明天決鬥,不管是在白天還是夜晚,在陽光下還是在燭光下,地點和時間任你們選擇,只需兩劍之地就行了;你們最好去檢查一下你們短槍的火石和劍刃,因為我有意要把你們的爵位造成空缺。沃爾加·卡芬狄士,做好你的準備,想想你的座右銘:Cavendo tutus①。馬瑪杜克·蘭德爾,你最好學你的祖先格蘭多得的樣兒,帶口棺材來。瓦林敦伯爵喬治·蒲士,你再也看不見你吉斯特的宮殿式的領地、克裡特式的迷宮以及鄧漢姆·馬賽的高大的角樓了。至於服安爵士,從他說的無理的話看來,還相當年輕,要說對他的話負責,他又太老了。我要求他讓他的侄子理查·服安,美略尼斯城的下議員,來替他負責。你,格林威治伯爵約翰·坎柏爾,我要像亞肯殺死馬大斯一樣幹掉你,不過是正大光明地幹,不是在背後動手,我的習慣是用我的心窩而不是用我的背脊對著劍尖。好了,各位爵爺,咱們一言為定。你們如果願意,儘管使用妖術好了。你們可以去請教算命先生,身上抹點刀槍不入的油膏或者藥物,脖子上掛魔鬼或者聖母的護身符。不管你們是受詛咒的也好,受祝福的也好,我都願意跟你們決鬥,而且我絕不檢查你們身上有沒有魔法。馬戰或者徒步都可以。就是在十字路口也好,只要你們願意,比方說在畢卡第裡廣場或者查靈十字街口,街上的行人遇見了我們可以站在旁邊,正像他們在介斯和巴宋比埃在羅浮宮裡決鬥的時候站在旁邊一樣。你們都聽見了嗎?我要同你們每一個人決鬥。卡那爾馮伯爵多爾門,我要請你吞進我的寶劍,一直吞到劍柄為止,像馬洛勒斯對付馬裡眼一樣,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可以看看你還笑不笑。你,柏林敦,你像個十七歲的大姑娘,所以你可以選擇你彌得爾賽克斯的住宅的草地,或者你在約克州朗德斯堡的美麗的花園,作你的墳地。我正式通知各位大人,我不許你們在我面前失禮。我要懲罰你們,爵爺們!我覺得你們嘲笑費爾曼·克朗查理爵士的行為很卑鄙。你們可比不上他。以克朗查理的身分來說,他跟你們一樣是貴族,以格溫普蘭的身分來說,他有你們所沒有的智慧。我把他的事情當作我的事情,誰侮辱他就是侮辱我,你們的譏笑就是我的憤怒。咱們走著瞧吧,看誰能夠活下去,因為我對你們的挑戰是你死我活的決鬥,你們聽見了嗎?隨便你們用什麼武器,什麼方式都可以,你們可以選擇你們喜歡的死法;既然你們是沒有教養的紳士,所以我的挑戰應該適合你們的身分,我允許你們選擇所有的決鬥方式,從王子的寶劍一直到莽漢的拳頭!」

  ①拉丁文:隨時戒備乃是安全之道。

  對對方一番激烈的怒駡,所有高傲的青年爵士都用微笑回答。「同意,」他們說。

  「我選手槍,」柏林敦說。

  「我呢,」厄斯克裡克說,「照古老的決鬥規矩,使用大錘和短劍。」

  「我,」霍爾德來斯說,「我要用兩把刀決鬥,一把長刀,一把短刀,光著身子肉搏。」

  「大衛爵爺,」坦涅特伯爵說,「你是蘇格蘭人,我用蘇格蘭劍。」

  「我使劍,」羅金漢說。

  「我,」拉爾夫公爵說,「我喜歡用拳頭;這樣比較高貴些。」

  格溫普蘭從暗地裡走了出來。

  他向這個一直認為是湯姆—芹—傑克的人走了過去,現在他才知道這個人原來不是個凡人。

  「謝謝您,」他說,「可是,這是我的事情。」

  每個人都轉過身來。

  格溫普蘭還在向前走著。他覺得好像有人推著他向這個被人叫做大衛爵士的人走去,這是他的保護人,也許還要親密些吧。大衛向後退了幾步。

  「瞧!」他說。「原來是您!喝!您來得正好。我正有話要跟您談。剛才您說有個女人愛了林諾·克朗查理爵士,後來又愛查理二世。」

  「不錯。」

  「閣下,您侮辱了我的母親。」

  「你的母親?」格溫普蘭嚷了起來。「那麼說來,我猜到了,我們原來是……」

  「弟兄倆,」大衛爵士回答。

  他接著就打了格溫普蘭一個嘴巴。

  「我們是兄弟倆,」他又說,「所以我們可以決鬥。一個人只可以跟自己平等的人決鬥。還有比兄弟倆更平等的嗎?我回頭派我的助手到您那兒去。咱們明天可以互相切斷喉嚨。」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