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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 「可敬的先生們,我們不要找黑麥的麻煩。找出植物跟人類或者畜類相像的地方,這是對植物界的不敬行為。再說熱病也不會掐人。似是而非的比喻。請可憐可憐,安靜一下吧!請容許我對你們說明,你們缺少一點英國紳士的特徵——莊重。在你們中間,我注意到有的人利用這個機會,把他們露著腳趾頭的鞋子放在前排觀眾的肩膀上,這麼一來,就會讓太太們注意到鞋底總是在(足庶)骨尖端的地方開花。不要讓人家看見你們的腳,要讓人家看見你們的手。我在臺上看見幾個扒手把他們靈巧的爪子伸到他們旁邊的傻瓜的衣袋裡去了。親愛的扒手先生,不要不顧羞恥!如果你們樂意,可以給你們的鄰居幾拳頭,可是千萬別偷他一個銅板。你們偷他一個銅板比把他的眼睛打腫還要使他生氣。打壞人家的鼻子,好。市民對他們的錢比對他們的美麗更注意。不過話又說回來,請你們接受我的同情。我並不是責備扒手的學究。罪惡是一個事實。我們每一個人都要忍受,並且自己也在犯罪。誰也逃不過自己罪惡的寄生蟲的折磨。我只說這一點。我們身上不是都有發癢的地方嗎?上帝還在魔鬼盤踞的地方搔癢呢。就拿我來說吧,我也犯過錯誤。Plaudite,cives①。」 ①拉丁文:鼓掌吧,先生們。 于蘇斯發出一陣子嘲罵的聲音,但是終於被他最後的幾句話壓下去了: 「各位老爺,各位先生,我看得出我的演講引起了你們的反感,真是榮幸。我同你們的咒駡暫時告別一下。現在,我安上我的腦袋,馬上就要演戲了。」 他把演講的聲調改變成平常說話的聲音。 「下幕。讓我們喘口氣。我剛才太軟弱了,不過我的話都說出來了。我管他們叫老爺和先生。我說的話跟天鵝絨一樣柔和,可是毫無用處。你對所有這些浪蕩鬼有什麼看法,格溫普蘭?近四十年來,因為這些刻薄惡毒的思想所引起的激烈行動的緣故,英國受的這份兒罪,我們看得多麼清楚啊!古英國人是好戰的,現在的英國人卻悶悶不樂,整天想心事,他們瞧不起法律,不承認王權,並且還自鳴得意。我已經儘量發揮了雄辯的作用。我毫不吝惜地對他們說了許多跟青年人鮮嫩的腮頰一樣動人的比喻。他們受到感動了嗎?我很懷疑。他們的食量驚人,並且還吸煙草,在這個國家裡,甚至連文人寫作的時候嘴裡還要銜著煙斗,對於這樣的一個民族還能有什麼指望!沒有關係,咱們演戲吧。」 傳來了戲幕的鐵環滑動的聲音。兩個吉卜賽女人的鼓聲停下來了。于蘇斯從掛鉤上取下他的「西風尼」,彈了一段序曲,小聲說:「喂!格溫普蘭,多神妙啊!」接著,他就同他的狼摔交。 剛才他取下「西風尼」的時候,同時也從釘子上取下一個粗毛假髮,把它撂在地板上伸手可及的地方。 《被征服的混沌》差不多是跟平常一樣演出的,只是沒有藍色的光線和仙境似的照明。狼盡心盡力地演著。到了必要的時候,蒂上臺了,她用她那顫抖的仙女似的聲音呼喚格溫普蘭。她伸開一隻胳膊,尋找格溫普蘭的頭…… 于蘇斯奔到假髮那兒,把假髮弄亂之後戴在頭上,屏住氣息,悄悄地過去,他那亂糟糟的假髮碰到了蒂的手。 接著他使出全身的本領,模仿格溫普蘭的聲音,帶著怪物回答仙女呼喚的難以形容的深情唱起來了。 他的模仿是那麼成功,這一回兩個吉卜賽女人又拿眼睛找格溫普蘭了,她們因為只能聽見他的聲音而看不見人,害怕起來。 古維根又跺腳,又拍手,又喝彩,鬧騰得不亦樂乎,實在叫人吃驚,他一個人的笑聲趕得上一隊神仙的笑聲。我們必須說明,這個酒店的侍者把看戲人的才能發展到罕見的程度。 費畢和維納斯,受于蘇斯指揮的這兩個機器人,用她們的拿銅和驢皮做的樂器,奏出一片噪音,它說明演出已經結束,送觀眾離開戲院。 于蘇斯站起來,渾身是汗。 他悄悄地對奧莫說:「你知道,這是為了拖長時間。我想我們成功了。我演得不錯,雖說我有傷心發狂的權利。格溫普蘭說不定今天或者明天回來。用不著馬上把蒂害死。我這只是對你解釋一下。」 他取下假髮,擦了擦前額。 「我是天才的腹語專家,」他嘟囔著說。「多麼了不起的本事!我可以跟法國國王弗朗索瓦一世的口技專家布拉邦媲美。」 「于蘇斯,」蒂說,「格溫普蘭在哪兒?」 于蘇斯轉過臉來,嚇了一跳。 蒂站在戲臺盡裡頭的掛燈底下。她面色蒼白,這是黑暗中的蒼白。 她臉上掛著一個無法形容的絕望的笑容: 「我知道。他已經離開我們了。他走了。我早知道他有翅膀。」 接著,她那雙蒼白的眼睛望著遙遠的遠方,又說: 「我什麼時候去呢?」 第三章 糾紛 于蘇斯嚇呆了。 他沒有引起她的錯覺。 這是口技的缺點嗎?一定不是。他能夠騙住有眼睛的費畢和維納斯,卻沒有騙住沒有眼睛的蒂。這是因為費畢和維納斯只有一對眼睛能看清楚,而蒂卻是用心靈看的。 他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他對自己說:「Bos in lingua①。」一個嚇呆了的人舌頭上好像有一條牛。 ①拉丁文:舌頭上有一條牛。 在這些複雜的情感中間,屈辱是第一個浮現出來的。于蘇斯想道: 「我白白浪費了我的口技。」 于蘇斯沒有計策了,他跟一個做夢的人似的罵自己: 「這個筋斗栽得好厲害。我盡力使模仿的聲音和諧,可是白費力氣。現在我們怎麼辦呢?」 他瞧瞧蒂。她不言語了,面色越來越蒼白,一動也不動地待在那兒。她的失神的眼睛一直盯著遙遠的地方。 幸虧這時候發生了一件小事。 于蘇斯看見尼克萊斯老闆手裡端著蠟燭台,在院子裡對他做了一個手勢。 尼克萊斯老闆剛才沒有看于蘇斯演的幻想喜劇末了的一段。因為有人敲客店的大門。尼克萊斯老闆去開門。前後一共敲了兩次,所以尼克萊斯老闆也離開兩次。于蘇斯當時集中力量模仿百十種聲音,根本沒有注意。 于蘇斯看見尼克萊斯不聲不響地打手勢叫他,就走下「綠箱子」。 他走到客店主人那兒。 于蘇斯把一隻手指放在自己嘴上。 尼克萊斯老闆也把一隻手指放在自己嘴上。 兩人這樣互相瞧了一會兒。 每一個人都好像在對對方說:「讓我們談談吧,但是千萬別出聲。」 酒店老闆悄悄地打開客店低矮的大廳的門。尼克萊斯老闆走了進去,于蘇斯也走了進去,裡面只有他兩個人。臨街的門窗都關得嚴嚴的。 酒店老闆把朝院子的門沖著好奇的古維根的鼻子關上了。 尼克萊斯老闆把蠟燭放在桌子上。 對話開始了。聲音很低,簡直跟耳語似的。 「于蘇斯掌櫃的……」 「尼克萊斯老闆?」 「我終於明白過來了。」 「得了!」 「您是打算讓這個可憐的瞎姑娘相信一切都跟平常一樣。」 「任何法律都不禁止口技。」 「您很有本事。」 「哪兒話。」 「您打算做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議的。」 「實對您說吧,這沒有什麼了不起。」 「現在我要跟您談談。」 「談政治嗎?」 「我不懂政治。」 「我也不要聽。」 「事情是這樣。在您又當聽眾,又當演員演戲的時候,有人敲酒店門。」 「有人敲門?」 「是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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