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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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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蘇斯接著說: 「蒂已經穿好衣服。我們馬上就可以開始了。我後悔放進這麼多的人進來。他們擠得真夠嗆!你看,格溫普蘭,簡直是一群無法無天的暴民!我打賭,我們今天的收入一定不壞。來呀,你們這兩個厚臉皮,都來奏樂!到這兒來,費畢拿起你的銅號。好。維納斯,擂鼓。連續側擊,費畢,擺出雷諾梅女神的姿勢。小姐們,我覺得你們的衣服穿得太多。把你們的上衣給我脫下來。用羅紗來代替粗布。觀眾喜歡看女人的曲線。讓道學家去大嚷大叫好了。真有點不成體統,去它的吧。要帶點向感的樣子。奏瘋狂的曲子。吹起喇叭,發顫音,要雄壯,擊鼓!這麼多的人呀,我可憐的格溫普蘭!」 他打斷了自己的話: 「格溫普蘭,幫我一下忙。我們放下板壁。」 這時他打開自己的手帕。 「不過,先讓我在我的手帕裡叫喚一聲。」 他有力地擤了一下鼻子,每一個口技家都應該這樣做。 他把手帕放在衣袋裡,抽出滑車的鐵栓,跟平常一樣,滑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板壁放下來了。 「格溫普蘭,在開演以前用不著把幕布拉開。不然的話,我們就不是待在自己家裡了。來,你們兩個人到前臺去,奏樂,小姐們。嘭!嘭!嘭!我們的觀眾什麼人都有。他們是老百姓的殘渣。有多少人喲,我的老天爺!」 兩個吉卜賽姑娘傻頭傻腦地服從了,她們帶著自己的樂器,安頓在放平的板壁的兩個角落裡,這兒是她們的老位子。 這時候,于蘇斯的奇技真令人叫絕了。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他必須無中生有地製造人山人海的印象,所以只好向他那不可思議的口技求救。所有藏在他肚裡的人類和畜類的聲音都一起發動了。簡直跟一軍人似的。你如果閉上眼睛,就會覺得自己好像待在一個有廟會或者發生騷動的廣場上。叫聲,說話的聲音,像旋風一樣從于蘇斯嘴裡飛出來:唱歌,吵鬧,聊天,咳嗽,吐痰,打噴嚏,吸鼻煙,對話,一問一答,所有這些聲音都是同時發出來的,音節都是互相嵌在一起的。在這個什麼也沒有的院子裡,能夠聽見男人、女人和孩子的聲音。嘈雜的聲音聽來非常清楚。在喧囂聲中,像一縷輕煙似的,升起了許多不調和的怪音:小鳥的咕咕聲、貓打架的聲音和吃奶的嬰兒的哭聲。能夠聽見醉鬼嘶啞的聲音。被人踩了一腳的狗憤怒的吠聲。聲音好像是從遠處,近處,上下左右傳來的。合在一起是一片鬧聲,分開就是一個個聲音。于蘇斯用拳頭敲,用腳跺,一會兒又對著院子盡頭發出聲音,一會兒又使人聽見聲音好像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有如狂風暴雨,可是聽起來卻很熟悉。低語變成鬧聲,鬧聲變成騷動,騷動變成颶風。他一個人就是一大群人。這是一個能同時說萬國方占的獨語者、有方法哄騙人的眼睛,就有方法哄騙人的耳朵。普羅特①能蒙蔽視覺,于蘇斯能蒙蔽聽覺。沒有比這種模仿群眾聲音的本領更驚人的了。他不時掀起婦女休息室的門簾,瞧瞧蒂。蒂在聽。 ①羅馬神話中變幻無常的海神。 在院子裡,古維根也鬧騰得不可開交。 維納斯和費畢老老實實地吹喇叭,瘋狂地擂鼓。唯一的看客尼克萊斯老闆也跟她們兩人一樣,認為于蘇斯瘋了,這樣一來,他的憂鬱更淒慘了。正直的客店老闆抱怨著說:「這簡直是搗亂!」他的態度忽然嚴肅起來,正像一個時常想到法律的存在的人一樣。 古維根因為能夠幫助搗亂,非常高興,他差不多跟于蘇斯一樣瘋狂。他覺得挺有趣。再說,他還掙了一把銅板呢。 奧莫在想心事。 于蘇斯一面鬧騰,一面講話: 一格溫普蘭,今天跟平時一樣,那些黨徒又來了。我們的競爭者想破壞我們的成功。喝倒彩等於給我們的成功加點兒作料。再說,人太多了。大家擠在一起很彆扭。鄰座的胳膊肘也使人沒有好氣。只要他們不把座位砸碎就算萬幸了。我們被一群蠻不講理的踐民抓在手裡了。啊!要是我們的朋友湯姆—芹—傑克在這兒就好了!可惜他不來了。你看看這些人山人海似的人頭。看樣子這些站著的人都不高興,雖然用偉人伽連的話說,站著是一個「益氣補神的動作」。我們要縮短今天的演出。既然戲單上只有《被征服的混沌》,那我們就不演《落後的熊》。這樣總是占點便宜的。鬧騰得多麼厲害!啊!群眾盲目的騷動!他們要給我們帶來損害的!不管怎麼說,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我們不能演戲了。他們一句臺詞也不會聽見的。我去跟他們談談。格溫普蘭,把幕拉開一點。各位先生……」 這當兒,于蘇斯用激動的尖銳嗓子對自己叫道: 「打倒這個老頭子!」 他用自己的聲音說; 「我覺得我受到了平民的侮辱。西塞羅說得好:plebs,fex urbis①。沒有關係,我們要勸告他們,雖然我要費好多力氣,人家才能把我的話聽進去,但是我還是要說。老兄,盡你的本分吧。格溫普蘭,你看,那個潑婦正在那兒咬牙切齒呢。」 ①拉丁文:平民是都市的糟粕。 于蘇斯停了一會兒,這當兒他咬了咬牙齒。奧莫一時興起,也跟著學樣,接著,古維根也咬起牙來了。 于蘇斯繼續說: 「女人比男人還糟糕。現在不是個好機會。不過也無所謂,讓我們來試試演說的效力。對於有口才的演說家來說,什麼時候都合適。——格溫普蘭,你聽聽我這篇婉轉的開場白——各位男女公民,我是熊。我砍下自己的頭來跟諸位講話。我謙遜地請諸位靜一下。」 于蘇斯模仿觀眾的叫聲: 「囉嗦鬼!」 他接著說: 「我尊敬的聽眾。囉嗦鬼是一句結束語,跟其它的結束語一樣。敬禮,愛嚷愛鬧的居民們。你們都是人渣子,這一點我毫不懷疑。可是這也一點不影響我對你們的尊敬。經過仔細考慮的尊敬。我對剛才用自己的行動給我捧場的那幾位暴徒先生特別尊敬。在你們當中有的是殘廢人,這個我一點也不見怪。自然界裡也有瘸子先生和駝背先生。駱駝就是慪樓;野牛是駝背;灌的右腿比左腿長;亞裡士多德在他的《動物是怎樣走路的》一書裡曾經解釋過這個事實。在你們當中有的人有兩件襯衫,一件穿在身上,另外一件放在當鋪裡。我知道有這樣的事。阿布扣克拿自己的鬍子作抵押,聖但尼斯拿自己的圓光作抵押。猶太人甚至指著圓光發誓。都是好榜樣。有債務總算有點兒東西。我尊敬你們的赤貧。」 于蘇斯用深沉的低音打斷自己的話: 「雙料的笨驢!」 他用最客氣的口氣回答: 「同意。我是一個學者。所以我儘量原諒自己。我用科學的精神蔑視科學。無知是一個養活人的現實;科學是一個餓肚子的現實。一般的說,我們必須選擇一下:想做學者就要餓得精瘦;想吃草就要變成驢於。各位先生吃草吧。科學抵不上一口好吃的東西。我寧願吃一塊牛排,也不願知道它的學名是二偶肌。我呀,我只有一個優點。就是我有兩隻幹眼珠子。我,你們看見的這個人,從來沒有淌過眼淚。應該說明,我從來沒有滿意過。從來沒有。甚至對我自己也不滿意。我看不起自己,不過,我請求反對派各位在座的先生對下邊這個問題表示一點意見:如果于蘇斯不過是個學者,格溫普蘭就是一個藝術家。」 他又嗤了一下鼻子: 「囉嗦鬼!」 他又說: 「又是囉嗦鬼!這就是表示反對。不過,我現在不談這個問題了。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在格溫普蘭旁邊還有另外一位藝術家,就是跟我們在一起的這位長毛的高貴人物奧莫老爺,從前是野蠻的狗,現在是文明的狼,它是陛下的忠心之臣。奧莫是一位才能高強的丑角演員,可以說爐火純青。各位集中注意力等著吧。你們馬上要看到奧莫和格溫普蘭的表演,我們應該尊敬藝術。這樣才是大國風度。你們是猩猩嗎?我承認這是事實。這麼說,sylvae sint consule dignae①。兩個藝術家足足抵得上一個領事。好。他們拿白菜疙瘩砸我。不過沒有砸到我。這也礙不住我說下去。恰恰相反。躲開了的危險使人喋喋不休。『Garrula pericula②,』玉外納③說。各位聽眾,在你們當中有的是醉鬼!而且還有女醉鬼。太好了。男的臭氣撲鼻,女的奇醜無比。你們所以來擠在酒店的這些板凳上,是有各式各樣的原因的:什麼失業啦,懶惰啦,兩次偷盜之間的休息啦,黑啤酒啦,黃啤酒啦,烈性啤酒啦,大麥酒啦,燒酒啦,杜松子酒啦,以及異性的吸引啦,等等。再好也沒有了。一個幽默的才子在這兒可有用武之地了。不過我節制自己。肉欲之樂,讓它去吧。但是狂飲豪食也有一定的限度。你們很快樂,只是吵得太厲害了。在模仿畜類的叫聲方面,你們是出人頭地的;但是,當你們跟一個太太在一個小屋裡談情說愛的時候,如果我在旁邊學狗叫消磨時間,你們怎麼說呢?這樣會礙你們的事。好啦,現在你們礙我們的事。我准許你們閉上嘴巴。藝術跟放蕩一樣值得尊敬。我對你們說話的口氣非常客氣。」 ①拉丁文:樹林是尊貴的領事。 ②拉丁文:危險使人喋喋不休。 ③古羅馬諷刺詩人。 他嚷嚷道: 「讓熱病掐死你和你的黑麥穗似的眉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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