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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第四章 于蘇斯偵察警察局

  我們前面說過,按當時嚴格透頂的警察法規定,鐵棒官在命令一個人跟著他走的同時,也命令在場的人一律不許動彈。

  不過當時有幾個看熱鬧的人挺固執,他們遠遠地跟隨著那支抓走格溫普蘭的隊伍。

  于蘇斯也混在中間。

  于蘇斯起初免不了呆若木雞。不過於蘇斯在流浪生活中受了那麼多的意外事件的襲擊和命運的播弄,跟一艘戰艦一樣,馬上號召全體船員,也就是說他的全部的智慧,做好戰鬥準備。

  他趕緊從麻木狀態中清醒過來,開始思索。現在可不是動情感的當口,他必須正視現實。

  正視現實,只要不是傻子,誰也該這樣做。

  用不著去瞭解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必須行動。立刻行動。于蘇斯問自己:

  「我應該做什麼呢?」

  格溫普蘭走了,于蘇斯心裡有兩種恐懼;第一種恐懼是替格溫普蘭擔心,要他跟著去看個究竟,第二種是替自己擔心,要他留在原地。

  于蘇斯跟蒼蠅一樣勇敢,跟含羞草一樣沉著。他那股渾身打哆嗦的勁兒真是筆墨難以形容。但是他還是像個英雄似地打定了主意,決心違反法律,尾隨著鐵棒官,他多麼擔心格溫普蘭的遭遇啊。

  他真是害怕到了極點,才會拿出這股勇氣來的。

  恐懼能夠使一隻兔子做出多麼英勇的行為!

  受驚的羚羊能夠跳越懸崖。受驚到奮不顧身的程度,是恐怖的表現形式之一。

  與其說格溫普蘭被捕了,倒不如說他被人家搶走了。警察局的動作非常迅速,所以在市集上幾乎沒有引起什麼騷動,不過話又說回來,早上市集上人是很少的。在泰林曹草地上的木頭房子裡,差不多可以說誰也沒有疑心到鐵棒官來找過笑面人。所以看熱鬧的人不多。

  幸虧格溫普蘭的外衣和氊帽差不多把他的臉全部這起來了,因此過路的人都沒有認出他。

  于蘇斯在出去跟蹤格溫普蘭之前,先作了一番佈置。他把尼克萊斯老闆、夥計古維根、費畢和維納斯叫到一邊,囑咐他們在蒂跟前絕對要保守秘密,什麼也不讓她知道;千萬不要在言語中使她懷疑到已經發生的事情;並且對她說格溫普蘭和于蘇斯出去料理「綠箱子」的事務去了。再說,過不了多久她就該睡中覺了,在她沒有睡醒以前,他于蘇斯就跟格溫普蘭一起回來了。所有這一切不過是一個誤會,照英國人的說法,不過是一個mistake①;格溫普蘭和他很容易讓司法官和警察局把問題弄清楚,他們只要一伸手指頭,就能讓他們明白這是一個誤會,而他們馬上就會一起回來。大家千萬不要告訴蒂。他囑咐好以後才出去。

  ①英文:誤會。

  于蘇斯能夠尾隨著格溫普蘭,而不讓人家注意他。雖然他盡可能離得遠遠的,但是他能夠使自己不至於望不見他。大膽釘梢,這正是膽小鬼表現自己英勇的地方。

  不管怎麼說,雖然這個陣勢好像很莊嚴,也許格溫普蘭不過是因為一件無足輕重的違警事件,受一個普通的警官傳喚罷了。

  于蘇斯對自己說,這個問題馬上就可以解決。

  只要親眼看見那支帶走格溫普蘭的隊伍,走到泰林曹草地邊上小河畔街入口處走什麼方向,馬上就能明白了。

  如果向左轉,他們就是把格溫普蘭帶到薩斯瓦克的市政府。那就沒有可怕了;充其量不過是觸犯了市政法令,地方長官把格溫普蘭訓斥一頓,罰兩三個先令,就把他釋放了,晚上《被征服的混沌》仍舊可以照常演出。誰也不會注意到發生過任何事情。

  如果向右轉,事情就嚴重了。

  因為那邊有幾個可怕的去處。

  在鐵棒官帶著兩行司法警察,中間押著格溫普蘭,來到小河畔街轉彎角上的時候,于蘇斯屏著氣望著他。人有時候整個的生存都會貫注到眼睛上去。

  他們向哪邊轉彎呢?

  他們向右轉了。

  于蘇斯嚇得站立不穩,趕緊扶住牆才沒有摔倒。

  我們常常說:「我倒要看看是怎麼回事!」沒有比這句話更虛偽的了。其實呢,我們心裡根本不願意看。我們已經害怕到極點。擔驚受怕之中還有一種不願意下結論的模糊的努力。雖然不承認,可是我們真巴不得馬上退回去,如果向前走一步,我們心裡總是埋怨自己。

  于蘇斯當時的情形正是如此。他渾身像篩糠似地想道:

  「事情糟了。事情早就可以料到。我這樣釘著格溫普蘭有什麼意思呢?」

  他想到這裡卻加快了步子,人總是個自相矛盾的東西。他壓制住自己的憂傷,急急忙忙追那支隊伍,生怕在薩斯瓦克的這些迷宮似的小巷中,失掉他和格溫普蘭之間的線索。

  警察局的隊伍因為莊嚴的關係,不可能走得很快。

  鐵棒官先行。

  承法吏殿后。

  這樣的隊形自然要走得相當慢。

  官家全部的豪華氣派簡直都表現在這個承法吏身上了。他穿的衣服介乎牛津音樂博士華麗的怪裝和劍橋神學博士樸素的黑色服飾之間。他穿一身紳士衣服,外面罩一件長長的「高德拜」,這是一種綴著挪威野兔皮的披風。他的打扮是半哥特式,半現代式,假髮跟拉瑪農的一樣,肥大的袖子跟特裡斯當·賴爾米特的一樣。他那一對圓圓的大眼睛跟夜貓子一樣,一動也不動地盯著格溫普蘭。他步伐整齊地走著。不可能看到比這個傢伙更面目猙獰的人了。

  于蘇斯在那些跟一團亂絲似的小巷中間走錯了路,可是過了一會兒,就又在聖瑪利·奧弗一裡趕上了他們。幸虧這一隊人曾經在教堂前面的場地上被一群孩子和狗擋住了一會兒。這在倫敦街頭是很常見的事。警察局的老檔案裡總是說:dogs and boys①,他們把狗放在孩子前面。

  ①英文:狗和孩子。

  警察官帶一個人到法官那兒去,在當時畢竟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而且各人有各人的事情,所以看熱鬧的人很快就散了。因此只有于蘇斯還尾隨著格溫普蘭。

  他們從兩座面對面的教堂中間走過,一座是「歡樂教派」的,另一座是「阿利路亞聯盟教派」的,這兩個教派直到現在還存在著。

  接著,這支隊伍順著一條條小巷蜿蜒前進,他們特別喜歡揀沒有蓋房子的街、野草叢生的路和荒涼的胡同,曲折迂回地前進。

  他們終於停下來了。

  他們來到一條窄狹的街上。除了街口上的兩三所小屋以外,街上沒有房子。這條小街是由兩堵牆夾起來的,左邊的牆低,右邊的牆高。高牆是黑色的撒克遜式建築,有箭垛子和硬弩,窄狹的通風眼外面裝著四方形的鐵柵。沒有窗子,只在這兒那兒間或有一道裂縫,那是古時石彈炮和火繩炮的炮眼。高大的牆腳底下能夠看見一個半拱形的小門,仿佛是捕鼠機下面的小洞。

  這個嵌在巨石建造的拱形下的小門,有一個裝著鐵柵的小洞,一隻沉重的門錘。一把大鎖,棱角突出的結實鉸鏈,密密麻麻的鐵釘,裝著鐵皮,塗著油漆;簡直可以說門上的鐵比木料還要多。

  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沒有一家店鋪,也沒有一個過路人。但是能夠聽見一片連續不斷的聲音,仿佛這條街是跟一條急流平行著的。其實那是沸騰的人聲和車馬聲。很可能這道黑牆的另外一邊就是一條大街,薩斯瓦克的一條主要街道,大概一端通到坎特伯雷街,一端通到倫敦橋。

  在這條長長的小街上,要是除了押格溫普蘭的這支隊伍以外還有打埋伏的人的話,他就會除了于蘇斯灰溜溜的側影以外,看不見人類的影子了。于蘇斯躲在牆角的陰影裡,冒著危險慢慢地前進。他又想看,又怕看。他躲在街道上一個拐彎的角落裡。

  那支隊伍圍在小門前面。

  格溫普蘭被他們圍在當中,鐵棒官和他的鐵棒現在卻在格溫普蘭身後了。

  承法吏舉起門錘,敲了三下。

  小洞打開了。

  承法吏說:

  「是奉女王的命令來的。」

  沉重的橡木鐵門在它的鉸鏈上轉了一下,於是露出一個陰森森的青灰色的洞,仿佛一個山洞的洞口。陰影裡出現了一條難看的拱形過道。

  于蘇斯看見格溫普蘭在門底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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