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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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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思想並沒有固定的形式。他心裡好像有一團煙霧,飄蕩不定,不時改變外面的輪廓。不過是一團漆黑的煙罷了。 再說,這個念頭雖然縈繞在他腦際,可是從來沒有觸到他的心靈。連夢寐之間,也從來沒有做過高攀這個公爵小姐的夢。還算萬幸。 這樣的梯子,只要你的腳一踏上去,就會一輩子在你頭腦裡忘不掉。你以為已經到了奧林匹斯山,其實卻進了瘋人院。如果他心裡存在著這種明顯的渴望,他自己也要害怕了。他還沒有這種感覺。 除此以外,他能再看見這個女人嗎?大概不會了、哪怕是個瘋子也不會迷戀從天邊劃過的光亮。熱愛一顆星星,還是不難理解的,因為我們天天能夠看見它,它天天都要出來,而且總是在老地方。可是怎麼能愛上閃電呢? 夢想時隱時現。雅座裡的那個莊嚴美麗的神像時常在他朦朧的思想裡放光,不過過了一會兒就消失了。他想了一陣子,就不再去想它,接著去想別的事情,可是過了一會兒又想到她了。他仿佛被她輕輕搖晃著,如此而已。 他有好幾天晚上睡不著。失眠跟睡眠一樣充滿了夢幻。 要給大腦的那些難懂的變化訂出正確的界線,幾乎是不可能的。言語不方便的地方,在於它的輪廓比思想的輪廓更固定。各種的思想能夠雜亂地搭在一起;言語就不能夠。心靈的某些散亂的形態不是言語所能形容的。表達有界限,思想卻沒有。 我們的心靈深處是廣漠無垠的,所以格溫普蘭的夢想很難碰到蒂。蒂住在他心靈的中心,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無論什麼東西都不能接近她。 然而,正像每一個人的靈魂都有矛盾一樣,格溫普蘭也有內心的鬥爭。他有沒有意識到呢?頂多也只是意識到罷了。 他覺得在他內心深處,在那個可能有裂紋的地方(我們心裡都有這麼個地方),有一種意志衰弱的激蕩。換了于蘇斯就會明瞭這是什麼道理,可是格溫普蘭卻不明了。 理想和性這兩個本能在他心裡鬥爭。這是光明之神和黑暗之神在架在深淵的橋上展開的搏鬥。 黑暗之神終於被推下去了。 有一天,格溫普蘭突然再也不去想那個陌生的女人了。 兩個原則的鬥爭,塵世和天國的搏鬥,是在他的心靈深處發生的,那兒又深又黑,所以他只微微地覺察一點兒端倪。 不過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他對蒂的鍾愛從來沒有停止過一分鐘。 剛開頭的時候,他心裡曾經有一陣騷動,身上的血液好像害了熱病似的,不過現在已經過去了。如今只有蒂一個人住在他心裡。 要是有人跟格溫普蘭說蒂曾經一度遭到危險,他一定要大吃一驚。 隔了一兩個星期,那個威脅著這兩個心靈的妖怪就消失了。 格溫普蘭心裡只剩下火爐似的心和火焰似的愛情。 此外,我們已經說過,「公爵小姐」沒有再來過。 于蘇斯認為這件事很簡單。「金幣女人」是罕見的人物。她進來,付了錢又走掉了。如果她再來,真是太好了。 蒂呢,她從來沒有提起過這個轉瞬即逝的女人。可能是她聽人家的談話,聽于蘇斯的唉聲歎氣,聽這兒那兒發出的感歎,如:「我們不會天天見到金幣的!」等等,也就瞭解個大概了。她再也不談那個「女人」。這是一種深奧的本能。人的心靈往往暗中採取這種防備手段,不過並不是每一次都是自覺的。對一個人保持緘默,就是表示要躲開他。因為如果打聽他的事情,倒怕又把他召來了。自己這方面保持緘默,那就是等於把門關起來。 這件意外的事已經忘掉了。 這能算作一件事嗎?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了嗎?能夠說在格溫普蘭和蒂中間曾經飄過一片陰影嗎?蒂不知道,格溫普蘭也不知道。是的,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連公爵小姐也跟幻夢一樣消失在遙遠的地方。格溫普蘭不過是做了一分鐘的夢,他現在已經醒了。夢跟霧一樣,消失以後,什麼痕跡也不留下,雲霧消散以後,愛情一點也沒有減少,猶如雨過天青。 第九章 ABYSSUS ABYSSUM VOCAT① ①拉丁文:深淵呼喚深淵。 另外一個面孔——湯姆—芹—傑克——也看不見了。他突然不再到泰德克斯特客店來了。 凡是能夠看到倫敦上流社會的兩種優雅生活的人,都可能注意到這個時候的《每週公報》在兩段教區記事中間,登載著這樣一條消息:「大衛·第利—摩埃爵士奉女王的命令,指揮白旗艦隊的巡洋艦,赴荷蘭海岸遊弋。」 于蘇斯因為湯姆—芹—傑克不來,心裡很納悶。湯姆—芹—傑克自從那天跟「金幣女人」一起坐馬車離開以後,一直沒有再來。當然,湯姆—芹—傑克居然能夠伸開胳膊,把公爵小姐拐走,這的確是一個謎。研究一下多麼有趣!這裡面有多少文章啊!有多少話可說啊!這就是于蘇斯所以一聲不響的緣故。 于蘇斯對輕率的好奇心所造成的痛苦是有經驗的。好奇心應該適合好奇的人的身分。要聽,我們的耳朵就要受到危險;要看,我們的眼睛就要受到危險。謹慎小心的人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聽。湯姆—芹—傑克走進那輛皇家馬車,是客店主人親眼看到的。這個水手居然坐在這個小姐身旁,顯然很奇怪,于蘇斯於是謹慎起來了。上流人的輕浮對下等人來說,應該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一切叫做窮人的爬行動物在看到什麼蹊蹺的事情時,最好是蹲在自己的窩裡不要動彈。沉默也是一種力量。如果你不幸不是瞎子,那就把眼睛閉上;如果你不幸不是聾子,那就把耳朵塞起來;如果你有會說話的缺點,還是把你的舌頭編起來。大人物做他們願意做的,平頭小百姓做他們應該做的。我們讓未知之神去說話吧。我們用不著去跟神話找麻煩;不應該只看外表;應該誠心誠意地崇拜神像。千萬不要為了一些我們也鬧不清楚的理由,信口開河,把上層社會的事情誇大或者縮小。對我們這種卑賤的人來說,這些事情往往是我們的眼睛的錯覺。變形是神仙的事。在大人物中間發生的變化和一時的混亂,好像是在我們頭上飄浮的雲彩,很不容易捉摸,如果去研究,也很危險。奧林匹斯山上的神有時一時興起,尋歡作樂,你過分的好奇就會惹惱他們,等到一個沉雷打下來,你才知道你過分好奇的望著的那條公牛原來是朱庇特。千萬不要撥開可怕的有勢者牆壁顏色的大衣的衣褶。不管閒事就是聰明。一動不動才能保住身體安全。儘管裝死好了,這樣人家就不會殺你。昆蟲的智慧就在這裡。于蘇斯用的也是這個辦法。 客店主人也覺得奇怪,有一天他問于蘇斯: 「你注意到湯姆—芹—傑克很久不來了嗎?」 「啊!」于蘇斯說,「我倒沒有注意。」 尼克萊斯低聲說出自己的意見,當然提到湯姆—芹—傑克坐在公爵小姐的馬車裡,簡直是男女混雜,這種論調恐怕有點大不敬的味兒,而且說出口來也很危險,所以于蘇斯假裝沒有聽見。 可是于蘇斯究竟是一個藝術家,對湯姆—芹—傑克不會不覺得惋惜。他感到有些沮喪。他只跟他唯一靠得住的心腹奧莫談過自己的感想。他悄悄地對著狼的耳朵說: 「湯姆—芹—傑克再也不來了,我覺得做人空虛,跟詩人一樣寒心。」 把心裡的話對一個朋友傾訴過以後,于蘇斯的心情舒暢一點了。 他在格溫普蘭面前閉口不談,格溫普蘭也從來沒有提起過湯姆—芹—傑克。 這是因為他一心一意迷戀著蒂,湯姆—芹—傑克來與不來,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格溫普蘭慢慢把這件事忘乾淨了。至於蒂,她根本沒有疑心到曾經發生過可以引人擔心的事情。同時也聽不見反對笑面人的陰謀和控訴了。仇恨仿佛已經放鬆了。「綠箱子」裡面和周圍都很安靜。走江湖的啦,小丑啦,牧師啦,都沒有人談起他們了。外面的責駡也沒有了。現在只有成功,沒有威脅。命運有時候也會突然安靜下來。格溫普蘭和蒂的美滿的幸福現在可以說是一點陰影也沒有了。他們的幸福逐漸達到不可超過的頂點。只有一個字眼可以形容這種幸福的境地:「登峰造極」。幸福像大海一樣達到了最高潮。對於這種幸福的人來說,最擔心的是退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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