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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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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綠箱子」受到了兩面的夾攻。丑角用捍衛《摩西五書》①的名義攻擊它,牧師用治安的名義攻擊它。這邊是上帝,那邊是公共秩序。牧師們說「綠箱子」妨害公共秩序,變戲法的說它褻瀆神聖。 ①《摩西五書》包括《創世記》,《出埃及記》,《利未記》,《民數記》,《申命記》。 有藉口嗎?它讓人家抓住把柄了嗎?是的。犯了什麼罪行呢?就是因為那條狼。英國取締狼。許養狗,不許養狼。只許狗叫,不許狼嗥。因為狗是家畜,狼是森林裡的野獸。薩斯瓦克五個教區裡的牧師和代理牧師在訴狀裡援引許多國王和國會的法令,證明狼是不受法律保障的動物。他們主張把格溫普蘭拘禁起來,把狼殺掉,從輕發落,也要驅逐出境。這是一個公共安全問題,過路的人受到威脅的問題,等等。關於這一點,他們曾經向醫師評議會發出呼籲,所以在訴狀裡附了一份評議會的評議書。由八十個醫師組成的倫敦醫師評議會,是在亨利八世時代建立的一個學術團體,它跟一個國家一樣,也有一顆璽,可以命令病人服從他們的裁判,有權拘禁違犯了它的規章和處方的人,除了許多有關公民的健康鑒定以外,曾經根據科學精神,闡明下面這個事實:「人見狼之後即終身聲音嘶啞,且有被咬之可能。」 所以奧莫就變成了他們的藉口。 于蘇斯從客店主人那兒聽到了這些策劃,心裡便七上八下。他怕的是兩個害人的爪子——警察局和法院。對官家只要害怕就夠了,不一定非犯法不可。于蘇斯根本不願意同州長、市長、地保和驗屍官打交道。他不願意看這些衙門面孔。他要見官兒的好奇心跟兔子要見獵犬的好奇心一樣。 他開始後悔不該到倫敦來。「『更好』是『好』的敵人,」他獨自個兒嘟噥道,「我還以為這句格言已經過時了。我錯了。愚蠢的真理往往是真正的真理。」 可憐的「綠箱子」面臨著聯合的勢力,丑角們要維護宗教事業,牧師們為了醫療事業大發雷霆,格溫普蘭有使用巫術的嫌疑,奧莫有狂犬病的嫌疑,只有一件事對它是有利的,那就是市政當局的無能,不過這在英國是一種很大的勢力。正因為地方官對什麼東西都隨隨便便,英國人才得到了自由。英國人的自由像英國周圍的海水一樣。習慣好像潮水,一步一步地掩蓋了法律。可怕的立法制度於是沉沒在習慣的浪潮底下。即使到了現在,在無邊的自由底下還能夠很明顯地看出殘酷的法律章則。英國就是這樣一個國家。 儘管那些走江湖的,牧師們,主教們,下議院,上議院,女王,倫敦,以及整個英國在反對他們,只要薩斯瓦克不反對,笑面人、《被征服的混沌》和奧莫就可以安然無恙。「綠箱子」已經成為郊區的居民特別歡喜的娛樂,當地的官員好像對它漠不關心。在英國,漠不關心就等於保護。只要撒來州的長官(薩斯瓦克歸撤來州管轄)沒有什麼動靜,于蘇斯便可以自由行動,奧莫也就可以搭拉著狼耳朵安安穩穩地睡大覺。 只要這些仇恨沒有達到目的,他們的成功就不會受到什麼損害。「綠箱子」暫時並未受到挫折。恰恰相反。這些糾紛在群眾當中已經透露了風聲。笑面人越來越受歡迎。觀眾一嗅到被人告發的東西,馬上就發生了興趣。凡是受到官家懷疑的,都受到群眾的尊敬。老百姓出於本能地接受受到威脅的東西。被人告發的東西有點兒「禁果」的意味,大家於是就爭先恐後地去咬它一口。除此以外,要是喝彩能激怒什麼人,特別是激怒官府,那真是一件快事。你對被壓迫者表示同情,對壓迫人的人表示抗議,還能度過一個夜晚,自然是很有趣的。既能保護人,又能自己娛樂。我們在這兒說明一下,草地上的那些耍把戲的仍舊聯合在一起,喝笑面人的倒彩。對笑面人的成功來說,真是再好也沒有了。敵人的叫嚷刺激他的成就,給他的勝利增加了活力。一個頌揚我們的朋友很快就會覺得膩味,一個咒駡我們的敵人也是這樣。咒駡對我們沒有損害。這一點敵人是不懂的。他們忍不住要淩辱我們,這正是對我們有利的地方。他們不可能閉上嘴巴,這反而會維持群眾的注意。來看《被征服的混沌》的人越來越多了。 于蘇斯一直把尼克萊斯老闆跟他說的那些陰謀和官家的不滿藏在心裡,從來沒有跟格溫普蘭說過,因為他怕格溫普蘭會因為擔憂而影響了演出的心情。要是有什麼災害來臨,我們總會預先知道的。 第五章 鐵棒官 不過有一次,為了謹慎的緣故,他認為他應該放棄這種前怕狼後怕虎的態度,應該讓格溫普蘭擔點心事。說真的,那是因為發生了一件使于蘇斯認為比走江湖的和教會的陰謀還要嚴重的事情。有一回,在計算當天收入的時候,格溫普蘭拾起一枚落在地上的銅元,當著客店主人的面,把代表百姓的貧困的銅元和銅元上代表皇室豪華的寄生生活的安妮的鑄像,作了一番對比,這種話很刺耳。這番話經尼克萊斯一傳,越傳越遠,到了末了,經過費畢和維納斯又傳到于蘇斯的耳朵裡。于蘇斯著急了。這是煽動。這是欺君犯上。所以他把格溫普蘭狠狠訓斥了一頓。 「要注意你這張可惡的嘴巴。老爺們有一條規矩:什麼也不要幹;平頭小百姓也有一條規矩:什麼也不要說。沉默是窮人唯一的朋友。他們只可以說一個字:『是』。承認和同意是他們的全部權利。對法官說『是』。對國王說『是』。老爺們如果高興,就賞我們幾棍,我就被他們打過,這是他們的特權,他們即使把我們的骨頭打斷,對他們的尊嚴也不會有什麼損害。禿鷹跟鷹是本家。我們應該尊敬國王的權杖,這是第一根棍子。敬重別人才算明智,平庸無能可以保身。侮辱國王跟一個女孩子拿刀子冒冒失失地砍獅子的爪子一樣危險。我聽你說過關於銅元的廢話,說它只是一枚小錢,還誹謗過那個莊嚴的鑄像,說在市場上,憑這個鑄像只能買到八分之一條的成眷魚。千萬要留神。不能馬虎。要知道,還有懲罰呢。你應該把立法的真理記在心裡。你是生活在這樣一個國家裡:鋸掉一棵三年的小樹,就得安安靜靜地被人送上絞刑架。罵人的人應該戴腳鐐。喝醉了酒,就被裝在一隻木桶裡,桶沒有底,讓醉鬼可以走路,頂上有一個窟窿,伸出他的頭,桶邊有兩個窟窿伸出兩隻手,使他不能躺下。要是誰在西敏寺裡打人,就得終身監禁,財產充公。誰在王宮裡打人,就得把他的右手砍掉。誰要是把別人的鼻子打破,自己就得損失一條胳膊。主教法庭要是判決你犯了異端邪教的罪,就該活活燒死。格培脫·辛潑遜為了一點小事受了車裂之刑。三年以前,一七〇二年,也就是說在不久以前,他們把一個叫作丹尼爾·笛福①的罪人上枷示眾,因為他居然敢把隔夜在國會裡講過話的議員的名字印出來。誰犯了欺君的罪,就該活活地剖腹,把他的心取出來,用來打他的臉。你千萬不要忘記這些公理與正義的概念。千萬不要亂講話,處處要提心吊膽。這就是我的實踐,我也勸你這樣做。要跟飛鳥一樣膽小,跟魚兒一樣沉默。英國有一個值得羡慕的地方,那就是它的法律是很寬大的。」 ①英國小說家,《魯濱孫飄流記》的作者。 作了這番勸告以後,于蘇斯還一直擔著心事。格溫普蘭卻沒有放在心上。年輕人的勇敢大概是缺乏經驗造成的。不過格溫普蘭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並不是沒有緣故的,因為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安安穩穩地過去了,看樣子,關於女王的那番蠢話並沒有引起後果。 我們都知道于蘇斯不是個生性魯鈍的人,他跟一隻牙獐一樣,日夜警惕著,注意周圍的事情。 在他勸告過格溫普蘭以後沒有好久,有一天,他望著牆壁上那扇對著木球草地的牛眼窗,突然面色慘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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