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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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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薩斯瓦克簡直跟著了迷似的。薩斯瓦克居民的喝彩使于蘇斯很得意,可是這是他意料中的事情。 「他們都是古特裡諾旁德人,」他說。 隨後又說: 「從口味上來說,我不會把他們跟移居蒲克郡的阿克洛巴人、住在森漠賽郡的比利時人和建立約克城的巴黎人混為一談。」 每一次演出,變成了正廳的客店的院子裡擠滿了一群衣衫襤褸的興奮的觀眾。這些人大都是些船工,轎夫,碼頭上的木匠,拉纖的船夫以及剛剛上岸、急著把他們的工錢化在大吃大喝和玩女人上的水手。其中還有當馬弁的,浪蕩鬼和黑衣兵,兵士違犯了紀律,就受到一種處罰,把紅面黑裡子的軍裝反穿,所以叫做blackguards,法文裡的 blagueurs(牛皮大王)就是從這個字變來的。這些人川流不息地從街上湧進戲院,然後再從戲院湧進客廳去喝酒。喝掉的麥酒並不妨礙演出的成功。 在這些應該叫做「人類殘渣」的人中間,有一個又高又大的漢子,身體比較結實,窮得不十分可憐,肩膀也寬一些,衣服雖然穿得跟普通人一樣,不過沒有破洞,捧場起來毫無顧忌,拿拳頭搡人,讓人給他讓座兒,頭上戴了一頂活見鬼的假髮,他不停地咒駡,大叫大喊,嘲笑人,隨時準備照別人眼上打一拳或者請人喝一瓶酒。 這位常客就是那個過路的人,我們剛才已經聽到他的熱情的叫聲了。 這個鑒賞家一進來就跟著了魔似的,立時便看中了「笑面人」。他並不是每場都來,可是只要他一來,他就是群眾的「領袖」,於是鼓掌就變成了高聲喝彩,喝彩的聲音不是響徹「屋頂」,因為戲院裡沒有屋頂,而是響徹雲霄,因為上面是天空。(有時候好像天上的「雲」也降到于蘇斯的傑作上。) 所以他引起了于蘇斯的注意,同時格溫普蘭也在注意他。 有這麼一位陌生的朋友真是一件快事。 于蘇斯和格溫普蘭很想認識他,至少想知道他是誰。 有一天晚上,于蘇斯在後臺上,也就是說在「綠箱子」的廚房門口,看見尼克萊斯老闆站在身旁,就指指站在觀眾中間的那個人,問他; 「你認識那個人嗎?」 「當然認識。」 「他是幹什麼的?! 「水手。」 「他叫什麼名字?」格溫普蘭也插進來了。 「湯姆—芹—傑克」,客店主人答道。 尼克萊斯老闆走下「綠箱子」後面的踏板,回客店的時候,就不再想這個看不透的問題了: 「真可惜,他不是個爵士!不然的話,他真是一個了不起的無賴。」 「綠箱子」裡的人雖然在客店裡安頓下來了,可是卻沒有改變他們的習慣,仍舊保持著他們的孤獨,除了偶爾同客店主人交談幾句以外,跟其他臨時或者常住在客店裡的人都不往來;他們仍舊離群索居。 自從來到薩斯瓦克以後,格溫普蘭養成了一個新習慣,在演完戲,吃完晚飯,喂過馬,等到于蘇斯和蒂都回自己的房間去睡覺的時候,他總要在十一二點之間到木球草地上去換換空氣。每當精神上起了波動,我們總歡喜在晚上去散散步,在星光之下徘徊。青年時代是一個神秘的期待時期。所以我們喜歡在夜裡毫無目的地溜達溜達。這時候,市集上一個人也沒有了,只偶爾有個把酸醺醺的酒鬼的影子在黑暗的角落裡搖搖擺擺地走過。酒館裡的客人都走光,已經關了店門,泰德克斯特客店樓下的客廳也熄燈了,只有在一個角落裡,還有一枝蠟燭照著最後一個客人。只有這個塊要關門的客店的窗框裡露出一點隱隱約約的亮光。格溫普蘭在這扇半開半掩的門前走來走去,他在沉思,夢想,心裡挺得意,模模糊糊地覺得很幸福。他在想什麼?想蒂,什麼都不想,什麼都想,想那許多奧妙的東西。他不到離「綠箱子」太遠的地方去,好像有一條線拉住他,使他總是在離蒂不遠的地方。他只要到外面走幾步就覺得心滿意足了。 過了一會兒,他就走回來,發覺「綠箱子」裡的人都睡著了,他接著也就睡了。 第四章 敵人在仇恨中結成了盟友 成功是不會受人歡迎的,特別不會受到那些受到它的害處的人歡迎。被吃的人佩服吃人的人的事情是很少見的。笑面人確實轟動一時。周圍的那些走江湖的都生氣了。舞臺的成功好比是吸管,它把觀眾都吸到它這兒來,於是四周就都空了。對面的鋪子已經完蛋了。「綠箱子」的收入增加了,周圍的同行的收入,我們已經說過,就跟著減少了。有的戲本來倒很熱鬧,現在突然垮下來了。這種情形好像低潮的界線一樣,這兒越漲越高,那兒卻相反的越落越低。吃唱戲這行飯的人都瞭解這種潮水似的現象,這兒興隆了,別的地方就一定要冷落。市集上許多在附近戲臺上隨著音樂的聲音獻技的人,眼見被笑面人搞垮,在失望之中又感到迷惘。所有的三花臉,小丑,走江湖的,都妒忌格溫普蘭。瞧!一個有這麼一副野獸似的笑臉的人多麼有福氣啊!唱滑稽的和走鋼絲的母親們,指著格溫普蘭,氣呼呼的望著她們長得漂漂亮亮的孩子們說:「你們沒有他這樣的臉膛兒真是可惜!」甚至有人因為她們的孩子長得漂亮打他們。要是她們懂得其中的秘密,肯把自己的兒子弄成第二個格溫普蘭的決不止一個女人。長了一張天神般的臉,賺不了錢,倒不如長一張能賺錢的鬼臉。有一個孩子生得美麗無比,平常總是扮演愛神的角色,有一天,他的母親嚷嚷著說:「我們生的孩子都沒有出息,只有像格溫普蘭那樣的孩子才能成功。」接著,她把拳頭伸到孩子的臉上說:「要是我知道你的父親是誰,我一定要跟他大鬧一場!」 格溫普蘭是一棵搖錢樹。「多麼有趣的怪人啊!」這是那許多小木房子裡一致的聲音。那些熱狂的、激動的走江湖的,甚至望著格溫普蘭咬牙切齒。憤怒的敬佩就是妒忌。妒忌爆發了!他們召集了一夥人,發出噓噓的聲音,咒呀,罵呀,喝倒彩,跟《被征服的混沌》搗亂。於是于蘇斯就向觀眾發表一通奧爾譚修斯①式的演說,他們的朋友湯姆—芹—傑克就借這個機會要拳頭,維持秩序。這位朋友的拳頭引起了格溫普蘭的注意和于蘇斯的尊敬。不過只是遠遠的注意罷了;因為「綠箱子」裡的人離群索居,跟所有的人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至於這位群眾的領袖湯姆—芹—傑克,卻是一個盛氣淩人的人,跟誰也沒有聯繫,跟誰也沒有交情,隨時可以搗碎玻璃窗,煽動觀眾,來無影,去無蹤,跟什麼人都要好,可是又跟什麼人都不交朋友。 ①古羅馬著名演說家,初與西塞羅為敵,後來兩人卻成了朋友。 嫉妒格溫普蘭的憤怒的狂瀾並沒有被湯姆—芹—傑克的拳頭打消。喝倒彩失敗以後,泰林曹草地的走江湖的於是就採用上書請願的辦法,到官府裡去告狀。這是一個尋常的途徑。對付一個對我們不利的成功,我們先鼓動群眾反對它,如果失敗,我們就去懇求地方長官去干涉他。 連可敬的牧師也跟這些丑角攜起手來了。笑面人妨礙了教務。不只是走江湖的木房子裡沒有人了,連教堂裡也空起來了。薩斯瓦克五個教區的教堂裡也沒有聽道的教徒了。大家不聽牧師的講道,卻跑到格溫普蘭那兒去。《被征服的混沌》,「綠箱子」,「笑面人」,所有這些可惡的異端邪教的偶像戰勝了雄辯的教壇。曠野裡的呼聲,vox clamans in deserto,也不滿意了,於是也到官府那兒去求救。五個教區的教士到倫敦主教那兒去訴苦,主教到女王那兒去訴苦。 那些丑角提出的狀子替教會打抱不平。他們說教會受到了侮辱。說格溫普蘭是個男巫,于蘇斯是無神論者。 可敬的牧師要求維持社會秩序。他們把異端邪教的問題撇開,口口聲聲要捍衛受到了破壞的議會法令。這是巧妙的辦法。因為當時正是洛克①(他是在六個月以前,一七〇四年十月二十八日去世的)的學說盛行的時代,也是波林勃洛克②(後來伏爾泰受了他很大的影響)的懷疑論剛剛抬頭的時候。跟洛尤拉整頓教皇派一樣,威士萊重新整頓了聖經派。 ①洛克(1632—1704),英國哲學家。 ②波林勃洛克(1678—1751),英國哲學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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