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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一股相當強的風把客店的窗架和百葉窗都刮得搖動起來,因為四周根本沒有房子。聽起來好像老天爺在訴苦似的。演講家停了一會兒又說:

  「打斷了我的話頭。真是的。讓你講吧,多嘴的北風。先生們,我倒不生氣。風像所有孤獨的人一樣,愛說愛道。它因為住在上面,沒有人作伴兒。於是就嚼舌根子了。現在言歸正傳。請看,這兒是幾位跟我合作的藝術家。我們一起四個人。A lupo principium①。我先從我的朋友開始,它是一條狼。它並不隱瞞這一點。瞧瞧它。它有學問,嚴肅、聰明伶俐。上天可能一度打算把它造成一位大學裡的博士;可是要當博士必需愚蠢才成,可惜它不蠢。我還要說一句,它沒有偏見,也沒有貴族習氣,它碰上機會,也同母狗談談心,雖然它本來應當結交母狼的。要是它生幾位太子的話,它們的吠聲一定會把母親的吠聲和父親的嗥聲美妙地結合起來。因為它是嗥的。它應該對人類嗥叫,它也能作犬吠,那是為了對文明表示和藹。這是一種偉大的謙柔。奧莫是一條十全十美的狗。我們應該崇拜狗。狗是一種多麼奇怪的畜生啊!用舌頭淌汗,用尾巴微笑。各位先生,奧莫同墨西哥沒有毛的奇妙的『哈羅以柴尼斯基』狼比起來,聰明相同,而親切則過之。我還可以說它心地謙虛。它有一條對人類有用的狼的謙虛。對人熱心熱腸,肯幫助別人,可是從來不誇自己的功勞。它的右爪子做了善事,連左爪子也不知道。這些都是它的長處。現在來介紹我的第二個朋友,我只有一句話:他是一個怪物。你們停一會兒就能欣賞他了。他過去被海盜拋棄在荒野的海岸上。第三位是一個瞎子。她是不是特殊的人呢?不是的。我們都是瞎子。吝嗇的人是瞎子,他只看見金子,看不見財富。揮霍的人是瞎子,他只看見開端,看不見結局。賣弄風情的女人是瞎子,她看不見她的皺紋。有學問的人是瞎子,他看不見自己的無知。誠實的人是瞎子,他看不見壞蛋。壞蛋是瞎子,他看不見上帝。上帝也是瞎子,他在創造世界的時候,沒有看見魔鬼也跟著溫進來了。我也是瞎子,我只知道說啊說的,看不見你們是聾子。跟我們在一起的這個瞎了眼的姑娘是一個神秘的布教者。灶神可能把火炬傳給她了。她那使人無法瞭解的性格,像羊毛一樣溫柔。我認為她是國王的女兒,雖然還不能肯定。懷疑是賢者的一項令人欽佩的特點。我自己呢,我推究哲理,並且行醫。我思索問題,也替人包紮傷口。Chirurgus sum②。我能醫治發熱病、瘴氣和瘟疫,差不多所有的內臟發炎和痛苦,我都能夠除掉,如果仔細處理,會消除更厲害的疾病。當然,我並不是希望你們長癰,癰也叫做療瘡。這是對人沒有好處的討厭的瘡。這種瘡能致人死命,不過也只有這點壞處。我既不是不學無術的人,也不是野人。我重視口才和詩,我天真無邪地跟這兩位女神③親密地住在一起。末了,我奉送各位一個勸告。女士們,先生們,你們是屬￿光明一面的,千萬要修德行善,做個謙遜、正直、公正和愛人的人。這樣我們每一個人在塵世間,都能在自己的窗口上放一小盆花。各位老爺,各位先生,我的話完了,正戲馬上要上場了。」

  ①拉丁文:從狼開始。

  ②拉丁文:我是外科醫生。

  ③指口才和詩,因這兩個詞在法文裡都是陰性。

  牆外的那個水手模樣的人聽到這裡,就走進客店的客廳,付給門口收錢的人幾個錢,接著穿過客廳,走到站滿了人的院子裡,看見院子盡裡頭有一輛打開板壁的篷車,臺上站著一個穿熊皮的老人,一個好像戴著面罩的青年,一個瞎眼的姑娘和一條狼。於是他大聲叫道:

  「嘿!天啊,這些人才有趣呢!」

  第三章 那個過路的人又來了

  我們剛才已經認出來:「綠箱子」已經來到倫敦。它在薩斯瓦克開張起來了。于蘇斯被這塊木球草地吸引住了,他覺得這個地方的好處是天天有集市,連冬天也是一樣。

  看見聖保羅大教堂的圓頂,對於蘇斯來說,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總的說起來,倫敦也有優點。替聖保羅蓋一座大教堂是一件勇敢的事情。真正的大教堂是聖伯多祿大教堂①。有人疑心聖保羅是想像出來的聖人,從宗教上說,想像就是異端。聖保羅被列入聖品,本來是很勉強的。他是從藝術家的門走進天堂的。

  ①聖伯多祿大教堂在羅馬,是教皇的教堂。

  大教堂是一面旗幟。聖伯多祿大教堂是正教之城羅馬的旗幟。聖保羅大教堂是裂教之城倫敦的旗幟。

  于蘇斯的哲學範圍很廣,包羅萬象,他對這種意見上的分歧自然很清楚。說不定他到倫敦去正是因為他對聖保羅有好感的緣故。

  于蘇斯選定了泰德克斯特客店的大院子。它仿佛是給「綠箱子」預先佈置好的,這是一座現成的戲院。方方的院子,三面都有房屋,第四面是一座牆,正對著一層層的樓房。大門很高,他們把一綠箱子」拖進院子,放在靠牆的地方。三面房子的二樓上有一道長長的木頭大陽臺,直通二樓上的各個房間,上面有披簷,下面用木柱撐著。底層的窗子就變成了包廂,院子變成正廳,陽臺變成樓廳。靠著牆的「綠箱子」正好對著劇場。這兒跟上演《奧賽羅》、《李爾王》和《暴風雨》的格羅勃劇院很相像。

  馬房就在「綠箱子」後面的一個角落裡。

  于蘇斯跟客店主人尼克萊斯老闆談好了租借場地的條件,客店老闆因為尊重法律的關係,對這條狼要收一筆額外的費用。他們把那個寫著「笑面人——格溫普蘭」的牌子從「綠箱子」上拆下來,放在客店的招牌旁邊。上面已經說過,客廳裡有一扇通到院子裡的門。門邊用空木桶臨時搭了一個收錢的櫃子,由費畢或者維納斯在那兒收錢。這種佈置差不多跟現在一樣。進門付錢。「笑面人」的廣告牌下面,有一個掛在兩隻釘子上的白漆木板。木板上用木炭寫著幾個大字,那是于蘇斯的傑作的戲名《被征服的混沌》。

  在陽臺中央,正對著「綠箱子」的地方,有一間有一扇玻璃門的屋子,玻璃門兩邊有兩道隔牆,這是專門招待貴人的「雅座」。

  雅座相當寬敞,前後兩排可以容納十個人。

  「我們是在倫敦,」于蘇斯曾經說過。「所以要替大人先生們預備座位。」

  他把客店裡頂好的椅子都搬到雅座裡,在中央放一把烏得勒支櫻桃木的黃絲絨扶手椅,那是給市參議員的夫人準備的。

  演出開始了。

  觀眾頓時就聚攏來。

  可是雅座還是空空的。

  除此以外,他們的演出很成功,對走江湖這一行來說,簡直是盛況空前。全薩斯瓦克的居民都來欣賞「笑面人」來了。

  在泰林曹草地上做生意的小丑和走江湖的都怕格溫普蘭。這種情形好像一隻鷂子突然闖進了金翅雀的籠子裡,啄它們食盆裡的食物一樣。格溫普蘭把他們的觀眾都搶過來了。

  除了幾個吞劍的和唱滑稽的以外,木球草地上還有真正的演出。有一個女子馬戲團,鈴聲從早晨一直響到晚上,有各式各樣的樂器,什麼古琴啦,鼓啦,三弦琴啦,「米加蒙」啦,扁鼓啦,蘆笛啦,鋼絲琴啦,鑼啦,古風琴啦,風笛啦,德國號啦,英國的「愛查蓋」啦,笛子啦,管形樂器啦,「夫拉霍」笛啦,蕭啦,等等,都應有盡有。在一個圓圓的大篷帳裡,有人在表演翻斤斗,我們現代的比利牛斯山脈的多爾瑪、波德那符和梅龍加的爬山家雖然從比爾費特翻到利茂松平原,差不多是直線的從很高的地方翻下來,可是也比不上他們。在一個巡迴大馬戲團裡有一隻挺滑稽的老虎,馴養野獸的人不停地用鞭子抽它,它想盡辦法要咬住鞭子,想把鞭梢吞下肚去。現在連這個老虎的血盆大口和爪子也黯然失色了。

  驚奇,喝彩,收益,觀眾,現在都被「笑面人」抓在手裡了。這是刹那間發生的事情,除了「綠箱子」以外,什麼都沒有了。

  「《被征服的混沌》變成《勝利的混沌》了,」于蘇斯說,他把格溫普蘭一半的成功歸功於自己,正像跑江湖的蹩腳戲子說的,這是「占別人的上風」。

  格溫普蘭的演出雖然很成功,可是只局限在這個地區。一個人的聲望要越過海面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莎士比亞的聲望經過了一百三十年才從英國傳到法國。海是一道高牆,如果伏爾泰(他為這件事很惋惜)沒有給莎士比亞搭一個梯子的話①,恐怕直到現在莎士比亞的光榮還在英格蘭島國當俘虜呢。

  ①英國偉大的戲劇家莎士比亞死後一百三十年,他的作品才被伏爾泰第一次翻成法文,介紹給法國讀者。

  格溫普蘭的光榮沒有越過倫敦橋。它還沒有在全城傳開。至少在最初是如此。不過薩斯瓦克也足以滿足一個小丑的欲望了。于蘇斯說:「錢口袋簡直跟一個失身的姑娘一樣,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了。」

  他們先演《落後的熊》,然後演《被征服的混沌》。在兩出戲中間,于蘇斯表演他的口技,這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腹語。他模仿場子裡的各種聲音,不管是唱歌也好,叫聲也好,他都模仿得惟妙惟肖,連那個唱歌的人或者喊叫的人也驚奇得張口結舌。他有時候模仿觀眾嘻嘻哈哈的嘈雜聲音,有時候模仿打呼嘯的聲音,仿佛他肚子裡有一群人似的。真是了不起的本事。

  除此以外,他還會像西塞羅①一樣(我們剛才已經聽見了)大聲疾呼地演說,他賣野藥,給人看病,甚至當場治好幾個病人。

  ①古羅馬雄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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