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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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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奉國王的命令 第一卷 過去永遠存在,這幾個人就是人類的一面鏡子 第一章 克朗查理爵士 1 在那些日子裡,流行著一個古老的傳說。 傳說的是關於林諾·克朗查理爵士的事蹟。 這位林諾·克朗查理男爵是克倫威爾①的同時代人,我們趕緊補充一句,他還是少數贊成共和國的英國上議員中的一個。他贊成共和國當然有他的理由,其實也很明顯,那是因為共和政體當時已經勝利了。只要共和國得勢,克朗查理爵士就贊成這一政體,這也是很簡單的。可是在革命終止,議會政府垮臺以後,克朗查理爵士卻仍舊堅持下去。本來貴族元老很容易回到重新改組的上議院,因為悔過的人總會得到複職的待遇,而且查理二世對回頭的人,夠得上說是一位仁慈的皇上;但是克朗查理爵士不識時務。全國歡呼國王恢復英國王位,議會一致通過了這項決議,老百姓歡天喜地迎接君主政體,王朝在光榮和勝利中重新建立起來了,過去已經變成了未來,而未來也變成了過去,在這個時候,這位爵士卻還是執迷不悟。他堅決不肯投合這種歡樂的局面,自願流亡到外國去。一個有權利當上議員的貴族,卻寧願做一個受法律制裁的人。多少年就這樣過去了,他一直忠於已經覆滅了的共和國,人也慢慢老了。因此他變成了大家的笑柄,對於幹這種傻事的人來說,當然是自取其咎。 ①克倫威爾(1599—1658),英國政治家,推翻王朝,建立共和國任護國公。 克朗查理爵士隱退在瑞士。他住在日內瓦湖邊上一幢高大的破房子裡。他在日內瓦湖濱一個偏僻的角落裡選擇了這所住宅,位於當年囚禁波尼瓦①的錫隆堡和勒得羅②的墳墓所在地維浮之間。峻峨的阿爾卑斯山環繞在他周圍,色調暗晦,滿山風雲。他就在那兒,在高山的陰影裡生活下去。過路人很難遇到他。這位先生拋鄉離井,幾乎可以說也離開了他的時代。在那個時候,一個消息靈通、深明大勢所趨的人,不應該反對既成事實。英國全國都高興。國王複位好像是一對破鏡重圓的夫妻;國王和國家不再分居了,沒有比這更動人,更快樂的了。大不列顛光彩照人,有了一位國王,就很了不起,何況還是一位可愛的國王呢。查理二世是一個和善的人,一個尋歡作樂又能夠治理國家的人,照路易十四的意見,還不失為一個偉大的人物,一個有品格的人。查理二世受到人民的崇拜。他跟漢諾佛作過戰,當然他知道為什麼要打仗,不過知道的只有他一個人。他把鄧扣克賣給德國,這是國家的政策。民主的上議員中的張伯倫說過:「可惡的共和國的臭氣沾染了好幾個高貴的議員。」這些上議員總算良知未泯,還能識時務,沒有脫離自己的時代,又在上議院恢復了他們的議席。要達到這個目的,只消宣誓效忠國王就夠了。大家想到所有這些現實,想到這個美麗的國家,傑出的國王,想到慈悲的上天因為愛老百姓而賜還給他們的那些令人敬畏的親王;所有的人都在竊竊議論,像蒙克以及後來的傑弗利這一類人物,又集合在國王周圍,他們的忠心和熱誠換來了肥美的職位。克朗查理當然不會不知道,只要他自己願意,就能夠坐在他們中間,享受富貴。現在由於國王的關係,英國攀上了繁榮的頂點,倫敦到處都是宴會和狂歡,大家生活富裕,人人興高采烈;宮廷富麗,快樂,氣象萬千。這時候,如果有人遠遠地離開這些繁華,在一個晦暗、淒涼、暮色蒼茫的時刻,偶然瞥見這個穿著平民百姓衣服的老頭子,面色蒼白,神情恍惚,彎著腰(也許是預備鑽到墳墓裡去吧)站在湖邊,對風暴和冬天一點也不在意,目光遲鈍,白髮隨著夜風飄動,寂寞,孤獨,若有所思地鬱鬱徘徊。不拘誰瞥見他這副模樣,都難免微微一笑。 ①波尼瓦(1493—1570),日內瓦政治家。 ②勒得羅(1617—1692),英國政治家,是判處查理一世死刑的法官之一。 真是個瘋子。 想到克朗查理爵士,想到他可能得到的地位,和他當時的情況,微笑還算是厚道的。有的人高聲大笑。甚至還有的人要大發脾氣。 這不難理解,梗直的人對他這種遺世獨立的傲慢,自然會覺得不痛快。 不過有一點應該原諒他,那就是克朗查理爵士根本沒有什麼才幹。大家都承認這一點。 2 看到別人固執己見,總是一件不痛快的事。我們可不喜歡那種摹仿賴古魯斯①的人;輿論方面總是拿這個當作談笑的資料。 ①古羅馬將軍,以忠貞不屈見稱。 他這種倔強好像是在責備別人,別人自然也有權利譏笑他。 何況,總的來說,這種剛愎自用,這種不近人情的傲岸,難道也算是美德?這種過分的克制自己和誇張,難道不是沽名釣譽?這是炫耀,如此而已。要不然,為什麼孤獨地流亡國外,這樣小題大做呢?萬事切勿過分,這是賢者的箴言。你有反對的意見,可以,要是你願意,罵兩句也行;不過得有分寸,要喊:「國王萬歲!」真正的美德是合乎時宜。應該垮臺的,垮臺,應該成功的,成功。上天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他把王冠放在適當的人頭上。你以為你比上天懂得更多嗎?大局已經決定,一個政體代替了另外一個政體,成功決定了誰是誰非,誰失敗誰勝利,到了這時候就不可能再有所懷疑了。正直的人跑向勝利的一面,這對他的財產和家庭雖然有些好處,但是卻不會因此而受到影響,因為他是為了公共的福利,才去幫助勝利者的。 要是大家都不肯替國家服務,國家會變成什麼樣子呢?豈不是一切都要停頓了嗎?各守崗位是一個善良的公民應盡的義務。個人的愛好應該犧牲一下。職位必須有人擔任。總得有人犧牲自己。忠於公職就是為國盡忠。公職人員都撒手不幹了,國家就要癱瘓了。怎麼回事,你自己放棄?可憐。想給別人立個榜樣?多麼無聊!想挑戰嗎?那太膽大了!你以為你是什麼人?要知道,我們也不見得比你差。我們呀,我們可不臨陣脫逃。如果我們願意,我們也是不好惹的,也是駕馭不了的,比你還要厲害呢。不過我們願意做聰明人。因為我是特裡瑪西翁①,你就以為我不能做加圖嗎?多麼荒唐! ①古羅馬作家貝特龍作品裡的人物,貪圖口腹。 3 再也沒有比一六六〇年的事情更清楚,更明確的了。對於一個一心向善的人來說,應該走的路線再也沒有比這一次指得更清楚的了。 英國擺脫了克倫威爾的統治。在共和政體下出現了許多不正常的事。他們造成了不列顛的優勢。靠著三十年戰爭,擊敗了德國;靠著福隆德戰爭,使法國屈服,靠著勃拉甘塞公爵的幫助,削減了西班牙的權力。克倫威爾壓服了馬薩林,在簽訂條約時英國的護國公的名字寫在法國國王上面。使荷蘭七省聯盟政府償付八百萬罰款,蹂躪阿爾及爾和突尼斯,征服牙買加,羞辱裡斯本;在巴塞羅那挑起對法國的鬥爭,在那不勒斯挑撥麥賽尼羅的爭雄;使葡萄牙跟著英國走,把從直布羅陀海峽到克利特島的海盜肅清,用勝利和商業這兩種方式建立了海上霸權。一位打過三十三次勝仗、自稱為「水手的祖父」、曾經戰勝西班牙艦隊的上將馬丁·赫伯茨·屈朗潑,也在一六五三年八月十日被英國艦隊打敗了。大西洋裡的西班牙海軍、太平洋裡的荷蘭海軍和地中海裡的威尼斯海軍,都被英國海軍趕走。利用航海法案,英國佔領了全世界的海岸,並且通過海洋控制了全世界。在海上,荷蘭國旗低聲下氣地向英國國旗敬禮;法國有個叫做孟西尼的大使曾經跪著覲見握利弗·克倫威爾。克倫威爾像拍毽子那樣耍著加萊和鄧扣克。英國可以叫大陸顫抖,可以指令和平,發動戰爭,英國國旗在每一個屋頂上飄揚。護國公的一團鐵騎兵就像整個軍隊,使歐洲害怕。克倫威爾常常說:「我要叫他們尊敬英吉利共和國,像從前尊敬羅馬一樣、」再也沒有什麼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了,言論自由,出版自由,在大街上愛講什麼就講什麼,他們印他們愛印的東西,不受限制,不受檢查。各國國王間的均勢被破壞了。整個歐洲的君主專制(斯圖亞特家族就是其中之一)都給推翻了。現在總算擺脫了這個討厭的制度,英國又獲得了大家的諒解。 仁慈的查理二世發表了《勃萊達宣言》。他讓英國忘記亨了頓的啤酒商的兒子①騎在路易十四頭上的那個時期。英國懺悔已過,這時該透口氣了。正如剛才所說的,大家都心花怒放,此外,絞死弑君犯的刑架更使舉國歡欣鼓舞。複位像微笑一樣動人;但是絞死一兩個人也無傷大雅,多少總得平平民憤呀。不受約束的思想已經革除,忠君報國的氣節又重新建立起來。從今以後唯一的願望便是做順民。人們從政治狂中清醒過來,他們譏笑革命,諷刺共和政體,嘲笑把「人權,自由,進步」常常掛在嘴上的那個古怪時代,他們取笑這種過火的言論。理智的恢復多麼使人欽佩;英國好比做了一場大夢。走出迷途,多麼值得慶倖啊!還有比那些東西更愚蠢的嗎?要是隨便誰都要求權利,那還像什麼話?要是每一個人都要管理國家,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你想想看,百姓管理城市,那還了得?百姓是拉車的牲口,拉車的牲口可不是車夫。用投票來決定,那簡直是向清風討主意。你願意國家跟浮雲一樣在天空裡飄蕩嗎?混亂不可能建立秩序。混沌如果是建築師,建築物就成了巴別塔了。此外,這種所謂自由是多麼不講道理呀!我呀,我只想玩樂,不想過問國家大事。投票是麻煩事;我想跳舞。幸虧有國王替咱們辦事!當然嘍,國王很慷慨,肯替咱們辦事!除此以外,他學的就是這個,他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是他的事情。和平,戰爭,立法,財政,這些事情跟老百姓有什麼關係?當然,老百姓得出錢,得出力,可是這也就夠了。百姓在政治上也有地位;軍隊和預算這兩樣東西就是老百姓拿出來的力量。納稅,當兵,難道這還不夠嗎?他們還要什麼呢?他們是軍隊和財政的得力助手。多莊嚴的任務。國王為他們統治。他們當然應該出這點力。捐稅和戶口冊子就是百姓拿出來的薪水,這是國王應得的待遇。百姓出血,出錢,人家才肯領導他們呀。自己領導自己,是多麼荒唐的想法!他們需要一個嚮導。因為愚昧無知的緣故,他們是亮眼瞎子。瞎子不是要帶一條狗嗎?可是老百姓帶的是一頭獅子,也就是國王,國王願意做老百姓的狗。多麼仁慈啊!但是老百姓為什麼愚昧無知呢?因為他們應該這樣。愚昧無知是美德的守護神。沒有遠見,就沒有野心;無知是對人有好處的黑暗,它遮住你的眼睛,消除你的妄想。那就是天真。識字的人會想,會想的人會追根究底。不追根究底才是本分,也是幸福。這是毫無疑問的真理,也是社會的基礎。 ①指克倫威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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