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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到羅約拉和聖賽巴斯田中間的一個我熟悉的小海灣。」

  「趕快沿著目的地的緯度走。」

  「是。我儘量不離開這條緯線。」

  「當心風和海流。海流是隨著風來的。」

  「兩個沒有義氣的東西!」

  「不要罵了!海也有耳朵。不要侮辱任何東西。只要注意看就是了。」

  「我注意過,現在還在注意。現在海潮頂著風;不過等一會兒,潮水順著風,就沒有事了。」

  「你有航海圖嗎?」

  「沒有,沒有這個海峽的航海圖。」

  「那麼你是依據經驗駕駛的?」

  「哪裡的話。我有指南針。」

  「指南針是一隻眼睛,航海圖是另外的一隻。」

  「獨眼龍也能看見東西。」

  「龍骨和航路的交角你是怎樣量的?」

  「我有標準羅盤,再說我還能猜航。」

  「猜航固然好。知道正確的航線更好。」

  「克裡斯多福①就是猜航的。」

  ①即發現新大陸的哥倫布。

  「等到風暴來了,風針亂轉的時候,你就弄不清風向,結果連測航點或者相對的測航點都找不到了。一頭有航海圖的驢子也比算卦的和他的神簽高明。」

  「現在還沒有風暴,我看不出有害怕的理由。」

  「船在海中像蒼蠅在蜘蛛網裡。」

  「現在,風和浪都還可以說是正常的。」

  「人不過是浮在海上的一個黑點罷了。」

  「我敢說今天晚上不會出岔子。」

  「可能弄得一塌胡塗,很難脫身。」

  「可是直到現在為止,一切都順利。」

  博士的眼睛盯住東北角。

  船主接著說:

  「一到伽斯高涅海灣,我就可以保證安全。啊,到了那兒我就放心了!我對伽斯高涅海灣太熟悉了!這個小灣雖然好發脾氣,可是我對海水的深度和海底的性質,樣樣都清楚:聖·西波裡安諾對面的泥淖,西塞克對面的介殼,貝尼亞斯地角的沙灘,布考·德·米米棧的鵝卵石,每顆石子的顏色我都知道。」

  船主不說了;博士已經不再聽他。

  博士凝視著東北。冷酷的臉上出現一種奇怪的表情。

  凡是在石頭上能夠有的恐怖表情,這張臉上都有了。他脫口說道:

  「幸虧還來得及!」

  他望著空間的一處地方,眼睛跟貓頭鷹一樣,睜得圓圓的,眼珠驚奇得暴了出來。

  他又說:

  「對,我同意這個意見。」。

  船主望了他一眼。

  博士仿佛在對自己,或者對深淵裡的人說話:

  「正是這樣。」

  他不吭氣了,只是使勁兒把視線集中在他發現的東西上,過了一會兒才說:

  「雖然離這兒還很遠,可是一定會來的。」

  博士的視線和思想集中注意的那一小塊天空,正對著太陽沉下去的地方,黃昏的反光照得幾乎跟白天一樣亮。那塊天空的範圍不大,包在灰濛濛的霧氣中間,顯得藍盈盈的,不過不是天藍,而是一種跟鉛灰色差不多的藍色。

  博士沒有回過頭來看船主一眼,身子完全對著海洋,他用食指指著那塊天空說:

  「船主,你看見了嗎?」

  「什麼?」

  「那個東西。」

  「在哪兒?」

  「在那兒。」

  「那塊藍東西麼?看見了。」

  「那是什麼?」

  「一角天空唄。」

  「對於要到天上去的人來說,這是天空,」博士說,「可是對於要到別處去的人來說,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博士說這句隱語的時候,眼裡射出一道可怕的光芒,不過船上很暗,誰也沒有看見。

  接著是一陣寂靜。

  船主突然想起那個頭目給老頭兒起的兩個名字,心裡想道:「這傢伙到底是瘋子呢,還是科學家?」

  博士瘦骨嶙峋的僵直的食指像路牌似的,一動不動地指著天空裡的那個模糊的藍點。

  船主對著那個藍點望了一會兒,嘟囔著說:

  「果然,不是什麼天空,這是雲彩。」

  「藍雲比烏雲還要厲害,」博士說。他接著又補充了一句:「這是雪雲。」

  「La nube de la nieve,」船主說,好像他把「雪雲」這兩個字翻成西班牙文,就能懂得更透徹似的。

  「你知道什麼叫做雪雲麼?」博士問。

  「不知道。」

  「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船主又把注意力轉向水平線。

  他一面望著雲,一面從牙縫裡說:

  「這個月刮颶風,下個月就下暴雨;要是正月裡咳嗽,二月裡就要淌眼淚;這就是我們阿斯杜利亞的冬天。我們的雨是熱雨。只有山上才下雪。喂!喂!當心雪崩!雪崩對誰也不客氣。雪崩簡直是個野獸。」

  「龍捲風是個妖怪,」博士說。

  稍微停了一下,博士又說:「瞧!它來了。」

  他繼續說:「幾種風聚攏在一起了,西風強勁,東風柔和。」

  「東風是個假仁假義的傢伙,」船主說。

  藍雲越來越大。

  「如果說從山上下來的雪是可怕的話,」博士說,「那麼,從北極崩下來的雪就可想而知了!」

  他的眼睛喪失了光芒。水平線上厚厚的雪雲,仿佛都堆在他臉上了。

  他用夢囈似的口氣說:「最後關頭一分鐘一分鐘的近了。上天的意志就要顯示出來了。」

  船主心裡又嘀咕起來了:「他到底是不是瘋子?」

  「船主,」博士說,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雪雲,「你常在英吉利海峽航行嗎?」

  船主回答:「這還是第一次。」

  博士的注意力完全被藍色的雪雲吸引住了。正如海綿只會吸水一樣,他除了擔憂以外,也就沒有別的本領了。他聽了船主的回答,只聳了一下肩膀。

  「為什麼?」

  「博士先生,我經常只走愛爾蘭的航路。從方塔拉庇到黑港或者阿乞爾島,其實阿乞爾島是兩個海島。有的時候也到勃拉顯潑爾去一次,那是威爾士的一個地角。我總是在希裡島外面航行。我對這個海不熟悉。」

  「太不幸了。沒有航海經驗的人真是活該倒黴!必須熟悉英吉利海峽才成。英吉利海峽是斯芬克斯①。要注意海水的深度。」

  ①希臘神話裡獅身女面有翅膀的妖怪,常出謎語給過路行人猜,不能猜出的人即被害。

  「這兒是二十五噚。」

  「應當躲開東面二十噚的地方,到西面五十五噚的地方去。」

  「我們一面走一面測量吧。」

  「英吉利海峽跟普通的海不同,大潮漲十噚,小潮漲五噚。在這兒,退潮不見得有回浪,有回浪也不見得水位下降。怎麼,你不放心了吧?」

  「我們今天晚上就測量吧。」

  「要測量就必須停船,可是你辦不到。」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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