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雨果 > 九三年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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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炮傾斜著。他手用鐵棒一撬,將它翻倒。沉重的大炮四輪朝天,像大鐘倒坍一樣丁零噹啷直響,滿身大汗的炮手奮不顧身地撲過去,將舵索的活結套在被打翻的怪物的銅頸上。 結束了。人勝利了。螞蟻戰勝了龐然大物。保儒俘獲了雷霆。 士兵和水手都鼓起掌來。 全體船員帶著纜繩和鐵鍊湧了上來,不一會兒,大炮就被系得結結實實的。 炮手向那位乘客致謝。 「先生,您救了我的命。」他說。 老人恢復了無動於衷的表情,沒有回答。 六 天平的兩端 人勝利了,但是也可以說大炮勝利了。全船覆沒的危險雖然被消除,但艦艇卻不能起死回生。破壞之嚴重難以彌補。船殼板上有五條裂縫,其中一條大裂縫位於船頭。三十門大炮中有二十門躺倒在那裡。被抓住和拴住的那門大炮已無法使用,炮閂紐的螺釘損壞了,無法瞄準。炮隊只剩下九門炮。底艙進水。必須立即修補破損的地方,立即排水。 現在人們去看中艙了,它令人觸目驚心。關著暴跳如雷的大象的籠子也不會如此殘破不堪。 決不能讓敵人發現這艘巡航艦,然而,另一項工作刻不容緩,即拯救這條船。於是人們不得不放上幾盞風燈來照亮甲板。 船員們全心投入悲慘的工作,想的是生死問題,無心顧及其他,因此在這段時間裡沒有注意船外的情況。霧越來越濃,天氣變了。船被風任意吹著,已經偏離了從澤西島到蓋爾內西島的平坦航道,過於偏南。海濤洶湧。巨浪親吻著艦艇張開的傷口,這是可怕的親吻。海的搖晃充滿了威脅。微風已轉為北風。狂風,也許風暴,正在醞釀之中。四個浪花以外一片迷茫。 船員們急急忙忙地對中艙進行簡單的修補,堵住水洞,將劫後餘生的大炮扶正。此刻,那位老人又走上了甲板。 他靠在主桅杆上。 他沒有注意船上的動靜。拉維厄維爾騎士已命令海軍步兵在主桅兩側排成散兵線。水手長一聲哨子,忙於操作的水手也都在桅街上排列好。」 布瓦貝爾特洛伯爵朝乘客走過去。 走在船長後面的是一個惶恐不安、喘息不定、衣衫不整的人,但神情卻似乎滿意。 這就是剛才在關鍵時刻顯示出制服惡魔的膽量,並且戰勝了大炮的人。 伯爵對農民打扮的老人敬了一個軍禮,說道; 「將軍,這就是那個人。」 炮手按照規定的姿勢,兩眼低垂,站在那裡。 布瓦貝爾特洛伯爵又說:「將軍,鑒於這個人的行為,長官們是否應該做點什麼?」 「我想是的。」老人說。 「那請您下命令吧。」驚瓦貝爾特洛接著說。 「該由您下命令,您是船長。」 「可您是將軍。」 老人瞧著炮手說:「走過來。」 炮手走了一步。 老人朝布瓦貝爾特洛伯爵轉身,從他身上摘下聖路易十字勳章,將它戴在炮手的寬大上衣上。 「烏拉!」水手們喊道。 海軍士兵們舉槍致敬。 老人又用手指著那位興高采烈的炮手說:「現在該槍斃他了。」 驚愕替代了歡呼。 於是,在墳墓般的寂靜中,老人提高聲音說:「疏忽大意斷送了這條船,它大概無法補救了。航海就是與敵人周旋。船在海上航行就像是軍隊在作戰。風暴是隱蔽的,它並沒有消失。整個大海就是陷講。大敵當前,任何錯誤都應該處以死刑,錯誤是無法彌補的。勇敢應該受到褒獎,而疏忽應該受到懲罰。」 這番話一字一句,緩慢地,莊嚴地,以冷酷無情的節奏響著,仿佛是斧子在一下一下地砍橡樹。 老人瞧著士兵們說:「執行吧。」 那個戴著閃閃發光的聖路易十字勳章的人低下了頭。 在布瓦貝爾特洛伯爵的示意下,兩位水手下到中艙取來吊床當裹屍布。出發以來就一直呆在軍官艙中祈禱的隨船神甫也來了。一位中土從散兵線中調出十二名士兵,將他們排成兩行,每行六人。那位炮手一言不發,站到了這兩排人中間。神甫手舉十字架走過來,來到炮手身邊。中士說:「開步走。」行刑隊慢慢朝前走,抬著裹屍布的水手跟在後面。 船上一片陰森的寂靜。遠處的風暴在呼嘯。 幾秒鐘後,黑暗中響起槍聲,閃過一道光,接著一切重歸於寂靜,傳來身體落水的聲音。 老人仍舊靠在主桅上,抱著雙臂在沉思。 布瓦貝爾特洛用左手食指指著他,低聲對拉維厄維爾說:「旺代有首領了。」 七 航海就是下賭注 這艘巡航艦的前途又當如何呢? 雲層整夜與海浪為伍,現在終於低低垂下,遮蓋了地平線,像大衣一樣罩在大海上。四處是濃霧。即使對完好無損的航船而言,形勢也十分險峻。 除了大霧還有湧浪。 人們利用時間減輕船的重量,清理大炮造成的破壞,將拆散的大炮、斷裂的他身、扭曲或脫釘的肋骨、破碎的木片或鐵片,統統扔進海裡。人們打開了舷門,讓屍體和用蓋艙帆布包裹的破碎肢體從木板上滑進海裡。 大海開始咆哮。風暴並不迫在眉睫,恰恰相反,暴風的聲音似乎在地平線上越來越弱,狂風在朝北移動,但是海浪滔天,這說明海底情況不妙。如此破損的船無力抵禦震撼,大浪會致它於死地。 格拉誇爾在舵位上,若有所思。 面對逆境泰然自若,這是海上指揮員的習慣。 拉維尼維爾在險境中仍然是樂天派,他走近格拉誇爾說:「怎麼樣,舵手,風暴這下失算了。想打噴嚏也沒有成功。我們會擺脫困境的。會有順風的,肯定。」 格拉誇爾嚴肅地回答:「有風就有浪。」 既無笑容,也無愁容,水手就是這樣。格拉誇爾的回答有一層端端不安的含意。一條漏水的船遇上海浪就會很快沉沒。格拉誇爾說這句預言時稍稍皺起眉頭。在大炮和炮手那場災難以後,拉維厄維爾的輕鬆快活的話也許說的太早了。海上總有什麼東西會帶來噩運。大海是詭秘的,你永遠不知道它在做什麼。千萬要警惕。 拉維厄維爾感到應該嚴肅起來,問道; 「我們現在在哪裡,舵手?」 「在天主的旨意裡。」 舵手是主人。他怎麼做,怎麼說,都應該由著他。 何況舵手們向來寡言少語。拉維厄維爾走開了。 他向舵手提的問題,視野給了他回答。 突然間,大海出現了。 滯留在海浪上的霧幕裂開了,在黃昏般的朦朧中,暗中起伏的波濤一望無際,於是人們看到了下面的景象。 天空仿佛頂著一個雲層的蓋子,但是雲和海不再相連。東方發白,那是太陽在升起,西方也發白,那是月亮在沉落。這兩個白色相互對視,在天邊形成兩條窄窄的淡色光帶,中間是陰暗的大海和黑暗的天空。 在這兩條光帶前有黑影,筆直的、一動不動的黑影。 在西邊,在被月光照射的天空下,矗立著三塊高聳的岩石,像是克爾特人的糙石巨柱。 在東邊,在清晨蒼白的地平線上,矗立著八艘帆船,它們排列整齊,可怕地相互隔開。 那三塊岩石是礁石,那八艘帆船是艦隊。 身後是十分險惡的曼吉埃礁,前面是法國巡航隊。西邊是深淵,東邊是屠殺。人們處於海難與戰爭之間。 面對礁石,這條船的船體已經被穿破,帆線索具已經脫散,桅杆的根基已經鬆動;面對戰鬥,船上的三十門大地中二十一門已經損壞,最好的炮手也已死去。 拂曉的光線很弱,還殘留著一點夜色。黑暗甚至可以維持很久,因為它來自雲層,雲層很厚,很高,也很深,像拱頂一樣結實。 風終於吹散了下面的霧氣,使船偏離航道,朝曼吉埃礁駛去。 船疲憊已極,破敗不堪,幾乎不再聽從舵手指揮。與其說它在行駛,不如說它在漂流,而且它被海浪鞭打,聽任海浪為所欲為。 險惡的曼吉埃礁,當時比今日更尖利可怕,因為這個深淵上的好幾個堡壘今天都被海水的不停衝擊削平了,礁石的形狀也在改變。海浪被稱作lanes①是有道理的,因為每一個潮汐都像在拉鋸。就當時而言,觸到曼吉埃礁必定粉身碎骨。 -------- ①法文lame可指巨浪、刀口、刀片、鋸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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