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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這種悲哀的減弱對於萊希埃裡可沒有針對性。他的天生的本性也好,他遭到的災難的性質也好,都不會發生這樣細微的變化。不過,在我們剛剛又見到他的時候,他的最初的失望的幻想在大約一個星期以來,逐漸消失。萊希埃裡沒有減輕悲傷,不過不再那樣毫無生氣了。他終日憂愁,但是不再沮喪。他恢復了對大小事情的一些感覺。他開始多少略略感受到那種可以稱為回到現實世界的現象。

  因此,在白天,他在低矮的客廳裡,聽不到別人說些什麼話,可是他還是聽著。有天早晨,格拉絲挺得意地來對黛呂舍特說梅斯萊希埃裡拆開了寄來的報紙的封套。

  這種對於現實事物的接受只是一半,不過對他來說,是一個好徵兆。這說明他已經進入了康復期。重大的不幸會使人暈頭轉向,要逐漸擺脫這種情況。但是這樣的好轉一開始反而好像惡化了一樣。以前的夢似的狀態會減輕痛苦。他以前視力模糊,感覺能力很差,現在視力好了,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任何事情都使他鮮血直流。創傷更嚴重了。他看到的所有詳情細節加深了他的痛苦。他在對往事的回憶中又見到了一切。重新發現一切,就是對一切都感到後悔。回到現實的時候,同時出現了各種辛酸的回味。看起來比較好,其實是更壞了。這便是萊希埃裡的感受。他的痛苦比以前更加明顯了。

  將梅斯萊希埃裡帶回現實的感情裡的,是一件令人震驚的事。

  讓我們來說一說這件事情。

  在四月十五日到二十日這幾天裡的某一天下午,人們聽到有人敲布拉韋的低矮的客廳的門,敲了兩下,這就是說郵差來了。杜絲前去開了門。果然是有一封信。

  這封信來自海外,是寄給梅斯萊希埃裡的。郵戳上的地名是裡斯本。

  杜絲把信交給關在自己房間裡的梅斯萊希埃裡。他接過信,隨手放到他的桌子上,連看也不看一眼。

  這封信在桌子上放了整整一個星期,沒有拆開。

  一天早晨,杜絲對梅斯萊希埃裡說:

  「先生,要不要將您的信上的灰塵撣掉?」

  萊希埃裡好像睡醒過來一樣,說:

  「好的。」

  這樣,他拆開了信。

  他看到信裡寫著:

  三月十日,在海上。

  聖桑普森的梅斯萊希埃裡:

  您會很高興地得到我的消息。

  我正乘著「塔莫利帕號」船去「不再回來港」①。在船員當中有一個水手,是格恩西島人,叫阿伊爾—托斯特萬,他將回去,並且有一些事情要告訴您。我利用遇見駛往裡斯本的「埃爾南·科爾特斯②號」船的機會,由它帶這封信給您。

  您會感到驚奇。我是一個正直的人。

  和西爾克呂班一樣正直。

  我可以相信您已經知道了所發生的事情;不過我再對您說一下,也許不算多此一舉吧。

  事情是這樣:

  我把您的錢全還給您了。

  我曾經向您借過五萬法郎,做法有點不太正確。在離開聖馬洛之前,我替您把三張各為一千鎊的鈔票交給您信任的人西爾克呂班,它們共值七萬五千法郎。您肯定會看到它足夠償還您了。

  西爾克呂班憑力氣拿走了您的利息,收下了您的錢。我覺得他十分熱心,所以我特地函告。

  您的另一個信任的人朗泰納

  西爾克呂班有支左輪槍,因此使我無法得到收據。又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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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這是一個假想的港口。

  ② 埃爾南·科爾特斯(1485—1547),西班牙殖民者,於1523 年征服墨西哥。

  如果你摸到一個魚雷,如果您摸到一隻帶電的萊頓瓶①,您便會感受

  到梅斯萊希埃裡讀這封信時的那種感覺。

  在這只信封裡面,在這張一折成四、起初他不怎麼注意的信紙上,出現了震動人的力量。

  他認出了寫信人的筆跡,他認出了信上的簽名。至於提到的事實,開始他絲毫也不瞭解。

  像這樣的震動,可以說使他恢復了理智。

  朗泰納交給克呂班七萬五千法郎這件怪事是一個謎,它逼著萊希埃裡的頭腦去思索,這是這個衝擊的有益的一面。進行猜測,對思維來說是一種健全的活動。推理蘇醒了,邏輯性被召喚來了。

  若干時候以來,格恩西島的輿論全都在重新評價克呂班,這個正直的人在過去那麼多年裡一直被一致認為是值得尊重的人物。大家問自己,開始產生懷疑,有的依舊肯定他,有的卻反對,彼此竟打起賭來。以後,一些奇怪的啟示人的光輝出現了。克呂班的面貌開始清楚起來,也就是說他變得醜惡了。

  為了瞭解六百十九號海岸警衛的下落,在聖馬洛法院曾經進行了調查。法律方面的洞察力走錯了路,這是常有的事。它從這個假設出發,那就是那個海岸警衛也許是被蘇拉招募去了,上了去智利的「塔莫利帕號」船。這個巧妙的假定帶來了許多錯誤的推論。司法部門目光短淺,甚至沒有發覺朗泰納。可是,在調查的過程當中,預審法官發現了其它一些線索。難以弄清的事情更複雜了。克呂班走進了這個謎裡。「塔莫利帕號」的開航和「杜蘭德號」的遇難兩件事是巧合,也許它們之間有什麼關係。在迪南門的小酒館裡,克呂班以為沒有人認得他,其實別人早已認出他了。小酒館老闆說,克呂班在他那兒買了一瓶燒酒。是替誰買的?聖萬尚街的槍炮匠說,克呂班在他那兒買了一把左輪手槍。是對付誰的?約翰客店的老闆說,克呂班幾次離開都無法解釋。熱爾特雷—加布勒船長說,克呂班儘管事先受到警告,知道他將碰到霧,還是要出發。「杜蘭德號」的船員說,事實上,貨並沒有裝足,裝載也是草草了事,如果船長想斷送掉船,這樣隨便是很容易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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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萊頓瓶,是一種舊式的電容器,因最先在荷蘭的城市萊頓試用,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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