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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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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裡雅特彎下身子摸索著,大半個身子浸在水裡。他找了很長時間,終於發現了損壞的地方。 當風暴來臨的時候,在小帆船給彎成弧形的危急的一刻,堅固的小船猛烈地碰撞岩礁。小多佛爾礁上的一塊凸起的岩石把右舷的船殼撞出一個裂口。 這個進水的口子很糟糕,幾乎也可以說很惡毒,偏偏緊靠著兩條加強肋骨的交點,加上當時狂風暴雨,因此吉裡雅特頂著最兇猛的風雨在黑暗裡匆匆檢查的時候,沒有能看見損壞的地方。 令人吃驚的是裂口很大,可是,雖然那時候船裡的水在上漲,裂口沒在水裡,卻還是在吃水線上面,因此也讓人放心不少。 撞出裂縫的那個片刻,海浪在峽道裡劇烈地翻滾,不再有什麼吃水線了,海水從裂口進入小帆船,小帆船加上這樣的重量下沉了好幾寸,甚至在風平浪靜以後,鑽進船裡的水的重量,使吃水線升高,讓裂縫保持在水面底下。這樣,危險就逼近了。船裡的水從六寸漲到二十寸。但是如果能夠塞住進水的口子,也就能夠弄光小帆船裡的水,只要小船不再進水,它將重新升到正常的吃水線,裂縫露出到水面上。不在水裡,修補就方便多了,或者至少是可能辦到了。我們在前面說過,吉裡雅特還有一套完全能用的木匠的工具。 但是在做到這一步以前,會有多少變化!會有多少危險!會有多少不幸呀!吉裡雅特聽到海水無情地湧進來的聲音。搖動一下,全都要沉沒。多麼悲慘啊!也許時機已經失去了。 吉裡雅特痛苦地責備自己。他原來應該立刻看到這個口子的。艙裡六寸深的水應該引起他的注意。他真遲鈍,竟把這六寸深的水當成雨水和打進來的海浪。他責備自己要睡,要吃。他責備自己總是疲勞。他幾乎認為自己要對暴風雨和黑夜的出現負責。全都是他的過錯。 他在不停地幹活的時候,心裡還老是嘀咕著這些抱怨自己的話,不過這不妨礙他的思考。 進水的口子找到了,這是第一步,把它塞住是第二步。目前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在水下面是無法幹細木工活的。 有一個有利的情況,那便是船殼損壞的口子在將機器的煙囪固定在右舷的兩條鏈子中間。塞住口子的東西可以縛在兩條鏈子上。 水繼續進來,現在超過兩尺了。 水漫到吉裡雅特的膝蓋以上了。 六 DE PROFUNDIS AD ALTUM 在小帆船儲存的帆纜索具當中,吉裡雅特有一大塊隨時能用的塗了柏油的帆布,它的四隻角上都有很長的細繩帶。 他拿起這塊帆布,用上面的細繩帶將它的兩隻角系在煙囪的鏈子的兩隻鐵環上,就在進水的口子那一邊。然後他把帆布丟到船外。帆布像一張桌布那樣落到小多佛爾礁和小船之間,沉到了海裡。想進入船艙裡的水的推力,將它緊貼住船殼的裂口。水越壓得凶,帆布貼得越緊。帆布給海水本身粘在損傷的口子上。小船的傷口給包紮好了。 這塊塗了柏油的帆布夾在艙的內部和外面的海浪當中,一滴水也進不來了。 進水的口子遮住了,可是並沒有塞住。 這只是暫時的解決辦法。 吉裡雅特拿起排水鏟,開始鏟小帆船裡的水。這是減輕船的載重的重要時刻。這個活使他身子稍稍暖和了一點,可是他也疲勞到了頂點。他不得不承認他不能堅持到底,把艙的進水洞堵住。吉裡雅特吃得很少,他慚愧地覺得自己筋疲力盡了。 他從他膝蓋那兒的水向下降來估計他的活的進展程度。水降得很慢。 此外,進水的口子只是被擋住了,險情暫告緩和,並沒有解決。那塊被海水推到裂口的帆布,開始在艙裡脹得像一個瘤,好像在帆布後面有一隻拳頭在使勁要捅破它。帆布塗過柏油,很牢,經得住捅,但是膨脹和張力越來越利害,很難肯定帆布能頂下去。那個瘤隨時都可能裂開。 水又要開始流進來。 遇到這種情況,陷在困境的水手都知道,唯一的辦法就是塞住裂口,手邊不管有什麼舊布破布,只要找得到就拿來用盡全身之力把帆布上凸起的瘤堆進裂縫裡。在專門的用語裡,那些舊布破布叫做「包繩布」①。 這種包繩布,吉裡雅特卻一點兒也沒有。他原來儲存的破布片和廢麻,有的在幹活當中用掉了,有的被狂風吹走了。 在緊要關頭,他也能到岩礁間去搜索,找到剩下來的碎布等等。小帆船的載重已經減輕了不少,他可以暫時離開一刻鐘,可是沒有光怎麼尋找呢?天實在太黑了。月亮沒有了,只有佈滿星星的昏暗的天空。吉裡雅特沒有幹的纜繩做火繩,沒有油脂做蠟燭,沒有火來點燃,沒有燈罩遮住火。小船裡和礁石上全是一片模糊,什麼也分不清。可以聽得見海水在遭到損傷的船殼四周輕輕地作響,可是連裂口也看不到。吉裡雅特是用手摸才知道帆布越來越大的張力的。在這樣的黑暗中,在岩礁上不可能找到破舊的布衣服和四散的繩索。看不清楚,怎麼能撿到那些碎布片呢?吉裡雅特憂愁地望著黑沉沉的夜。天上全是星星,卻沒有一支蠟燭。 小船裡的水減少了,船外面的壓力卻在增加。帆布上的瘤變大了,越來越鼓,就像一個即將破裂的膿腫。情勢好轉了片刻,又重新變得危險了。 -------- ① 拉丁語,意為:從深淵到頂點。 ① 包繩布,在航海的人的用語裡,指一種包纜繩的舊麻布。 迫不及待地需要塞住裂口的東西。 吉裡雅特只有他的衣服可用了。 我們還記得,他把他的衣服放在小多佛爾礁凸起的岩石上面晾著。 他去收了回來,放到小船的邊沿上。 他拿起他那件油布上衣,跪到水裡,把衣服塞進裂口,往外面推那個瘤,這樣把裡面的水擠光。在油布上衣上面他加上了羊皮,在羊皮上面又加上毛織襯衣,在毛織襯衣上面再加上粗布上衣。全塞進去了。 他身上只有一件衣服,他脫了下來,連同他的褲子,又塞了進去,使填塞物越來越大,也變得結實。這樣,填塞的東西填完了,看來夠用了。 這些衣服塞到了裂口外面,帆布把它們包住。海水想進來。壓迫著這個障礙物,使它在裂口上漲大,並且貼得更牢。這像是一種包在外部的敷料紗布。 在船裡,隆起的部分僅有的中心給向後推,在裂口和填塞的衣服四周,帆布形成一個環形軟墊,裂口本身的邊是不整齊的,越是拉住這個軟墊,它也貼得越緊。進水的口子給堵住了。 可是這只是暫時沒有事。裂口周圍尖起的地方固定住了帆布,也會把帆布戳破,然後海水又會從破洞裡進來。吉裡雅特在黑暗裡甚至沒有發覺這一點。這些堵塞的東西不大可能堅持到天亮。吉裡雅特又開始另外一種不安了。他感到自己的力氣快消失的時候,這種不安的心情也就越來越利害。 他又動手清除水,可是他的胳臂再也使不出勁了,幾乎很難舉起裝滿水的鏟子。他全身赤裸,不住地哆嗦。 吉裡雅特覺得末日在向他兇惡地逼近。 他的頭腦裡想到可能會遇上好運氣。也許在大海中會出現一隻帆船。一個偶然在多佛爾礁的海面上路過的漁夫也許會來幫助他。絕對需要一個合作者的時刻到了。有一個人和一盞燈,一切便都能得救。兩個人幹,艙裡的水將很容易地排除光。小船只要不進水,不再裝超過載重量的水,便會重新向上浮,重新回到原來的吃水線,那個裂口也就出了水面,修補的活也能做起來了。可以立刻用一塊船殼板來代替填塞的衣服,用徹底的修理來代理對付裂口的臨時辦法。不然的話,就得等到天亮,要等整整一夜!該死的延誤可能帶來災難。吉裡雅特心急如焚。如果僥倖能看到一隻船上的舷燈,吉裡雅特就可以爬到大多佛爾礁的頂上發出信號。天氣很好,風平浪靜,背襯著佈滿星星的天空,一個人動個不停,是很可能被看到的。一個船長,甚至一個小船的船老大,在夜裡經過多佛爾礁的海面,都不會不用望遠鏡對準礁石看的。這是出於小心。 吉裡雅特希望有人能看到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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