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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這回他不再說話了。他好象做夢似的自言自語道:「很好,法官先生,你可咬住我們巴黎的一塊好地方哪!」

  他忽然激動地說:「天知道!那些在我們這裡當路政官、審判官、統治者和主人的傢伙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誰讓他們時時刻刻收通行稅,誰讓他們把法庭和劊子手安置在每條路口,安置在我的人民中間?正象希臘人看見幾股泉水就以為有同樣多的上帝,波斯人看見幾顆星星就以為有同樣多的神明一樣,法國人會因為看見那麼多刑台就以為有同樣多的國王呢!天知道!這種事情太糟糕了,我不喜歡這種騷動。我很想知道,榮耀的上帝是否樂意在巴黎除了國王之外還有另一個路政官,除了大理院之外還有另一個司法機關,在這個帝國裡除了我之外還有另一位帝王!憑我心裡的法則起誓!應該會有那樣的日子到來,那時法蘭西只有一個國王,一個領主,一個法官,一個有權處斬刑的人,象天堂裡只有一個上帝一樣!」

  他又舉起帽子,仍然好象做夢似的接著說,神態和聲調就象叫一群獵狗去追蹤獵物的獵人那樣:「好!我的百姓們!好極了!推翻那些假冒的領主!

  幹你們的吧!進攻!進攻!打倒他們,殺掉他們,絞死他們!啊!你們都想當國王嗎,大人們?幹吧,老百姓,幹吧!」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住,咬著嘴唇似乎想要捉住已經溜掉一半的思路,不斷用銳利的眼睛打量他周圍五個人中的每一個。他忽然雙手把帽子捧起來呆呆地瞧著,並且向它喊道:「要是你知道我腦子裡此刻有些什麼想法,我就要把你燒掉!」

  隨後他重新環顧四周,眼光就象剛剛溜回洞穴的狐狸一般機警和不安:

  「這不要緊!我們要支援法官先生,可惜我們此時此地只有很少的軍隊,不足以抵擋那樣多的人,得等到明天再說。傳令到舊城區去,叫把抓到的人狠狠地絞死。」

  「啊,王上!」誇克紀埃老弟說,「我一慌就忘了這件事:夜巡隊抓到了那些暴民中的兩個,假若陛下想看看那兩個人,他們就在那邊。」

  「還問我想不想看他們?」國王喊道,「天知道!你怎會忘掉這種事!

  你快跑去,奧裡維,去把他們帶來!」

  奧裡維先生出去一會就帶著兩個俘虜回來了,近衛弓箭隊環立在那兩人身邊。第一個有一張醉醺醺的嚇昏了的大胖臉,一身破爛,走起路來一拐一拐地拖著腳步。第二個是讀者早就認識的那個笑嘻嘻的臉色蒼白的人。

  國王一言不發地觀察了他們一會,隨後突然向第一個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吉佛華·潘斯布德。」

  「幹什麼的?」

  「討飯的。」

  「你打算在那該死的暴動裡幹什麼?」

  那乞丐望著國王,昏迷地搖著胳膊,他的頭腦是那種糟糕的頭腦,智慧在那裡就象火光在滅火器下面熄滅了一樣。

  「我不知道,」他說,「人家去,我也去。」

  「你們不是要去猛攻和搶劫你們的領主司法宮的大法官嗎?」

  「我只知道他們要到什麼人家裡去拿點什麼東西。」

  一個兵士把從那個乞丐身上搜出的一把砍刀呈給國王看。

  「你認得這件兵器麼?」

  「認得,這是我的砍刀,我是種葡萄的。」

  「你認得你這個同夥嗎?」路易十一指著另一個俘虜問。

  「不,我不認識他。」

  「夠哪,」國王說。他又向我們早已給讀者提到過的那個站在門邊的人說道:

  「特裡斯丹老弟,這個人交給你發落。」

  特裡斯丹·萊爾米特躬身行禮,他低聲吩咐兩名弓箭手把那可憐的人帶走。

  這時國王走到第二個俘虜跟前,那個俘虜正在大顆地淌汗。

  「你叫什麼名字?」

  「王上,我叫比埃爾·甘果瓦。」

  「幹什麼的?」

  「我是個哲學家,王上。」

  「壞蛋!你怎麼跟他們去圍攻我的朋友法官先生呢?你對這個群眾暴動有什麼說的?」

  「王上,我沒有參加暴動。」

  「啊,強盜!你不是被夜巡隊從那群歹徒裡抓來的麼?」

  「不是呀,王上,他們弄錯了,真是命該如此。我是寫悲劇的,王上,請陛下聽我陳述。我是個詩人,幹我這行的人喜歡夜晚在街上行走。今天晚上我從那裡經過,那完全是出於偶然,他們錯逮了我。我同群眾暴動的事毫無關係,陛下看見那個乞丐並不認識我。我向陛下發誓……」

  「住口!」國王喝了一口藥汁說,「你鬧得我頭都脹破了!」

  特裡斯丹·萊爾米特走向前來,指著甘果瓦說道:「王上,這傢伙也得絞死吧?」

  這就是他首先想到的話。

  「咳!」國王無所謂地答道,「我看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我看太不好哪!」甘果瓦說。

  我們的詩人這時臉色比橄欖還青,看見國王那副冷冰冰的不高興的樣子,他就想到除了裝出十分悲痛以外沒有別的辦法,於是他急忙跪在路易十一的腳前,絕望地指手劃腳地喊道:

  「王上請賜恩,容我上稟。王上,不要對我這個微不足道的人大發雷霆,上帝的雷電不打萵苣。王上,您是一位極有權威的君主,請憐憫一個誠實的可憐的人。我不會謀反,正象冰塊不會爆出火星一樣!最仁慈的王上啊,寬厚是獅子同國王的美德。哎!嚴酷只能嚇唬人們的心,凜冽的北風刮不掉行人的外衣,太陽的光輝照到行人身上,卻能使他漸漸熱起來,自動把外衣脫掉。王上就是太陽。我向王上保證,我至高無上的主人和君王,我並不是偷盜胡來的乞丐一流人物,叛亂和搶劫都不在阿波羅的隨從裡,我是不會混進那種能爆發出種種叛亂的烏雲中去的,我是陛下的一個忠實僕人。丈夫為了妻子的名譽而起的妒嫉心,兒子為了愛他父母而起的孝心,一個奴僕應該拿這兩種心情來愛他的國王的威名,他應該為忠於王室,為發展國王的大業效犬馬之勞。假若他熱中於別的感情,那除非是發瘋。王上,這就是我的政治格言。那麼,請不要因為我的衣袖破得連胳膊都露出來就斷定我是謀反行劫的人。假若陛下對我開恩,我要每天早晚為陛下向上帝祈福!哎!我不怎麼有錢,這是真的,我還相當窮苦呢。但這並不是什麼缺點,這不是我的過錯呀。誰都知道,巨富並不是用漂亮文章取得的,最有學問的人冬天還生不起一爐好火呢。律師拿去了全部穀物,卻把乾草留給從事別種科學事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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