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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為國王的舊上衣做兩隻新衣袖,付二十索爾。

  「付國王擦皮靴的靴油一瓶,十五德尼埃。

  「付為放國王黑豬之新豬欄一個,三十巴黎裡弗。

  「為關閉聖保爾大廈裡的一群獅子,付牆壁地板門窗等費用二十二裡弗。」

  「這些野獸真費錢呀!」路易十一說,「沒關係!這是國王的豪華氣派。

  有一匹赭紅色的大獅子,我很喜歡它那文雅勁兒。你看見過它嗎,居約姆先生?君王們應該有些珍奇的動物。我們這些國王,應該有獅子一般的狗,老虎一般的貓,要這樣大才和國王的權威相稱。在信奉朱比特的異教時代,老百姓獻給教堂一百頭牛羊,帝王們就獻一百頭獅子和一百隻老鷹。那才值得驕傲,才有氣派呢。法蘭西國王過去都曾有過一群禽獸在王座周圍的。要不然,人們就會說我在這方面比我的祖先少花了錢,說我在那些獅子大熊大象豹子身上過於節省了。念下去吧,奧裡維,我願意把這些情況告訴我的弗朗德勒朋友們。」

  居約姆·韓深深地彎腰行禮,科勃諾爾卻擺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活象一隻國王陛下剛才提到的大熊。國王沒有注意到這些,他正把嘴伸到大銀盃邊上,把剛才喝下去的藥汁吐出來並且說道:「呸!討厭的藥汁!」那個人接著往下朗讀:

  「付六個月來關在屠宰房聽候發落的一個攔路搶劫犯的伙食費,六裡弗另四素爾。」

  「這是怎麼回事?」國王插話道,「餵養要處絞刑的人!天知道!我決不再為這種餵養付出一個索爾。奧裡維,去同代斯杜特維爾先生商量一下,今天晚上就給我準備好,讓那個該處絞刑的傢伙去同絞刑架結婚!再念下去!」

  奧裡維用大拇指在關於「攔路搶劫犯」那筆帳目上做了個記號,又繼續念道:

  「付巴黎法庭總劊子手昂裡耶·庫贊共六巴黎索爾,此系巴黎總督大人審定,為遵照總督大人命令,購一大寬薄刀,為判處死刑之人處斬時之用,備有刀鞘及其他零件。又付修理處斬路易·德·盧森堡先生時折損之舊刀之費用,以便再用該刀……」

  國王插話道:「夠了,我完全同意這筆費用,我是不在乎這種花費的,我從來不後悔用這種錢。繼續念吧!」

  「為製造一嶄新大囚籠……」

  「啊!」國王雙手抓住安樂椅的扶手說,「我知道我到這個巴士底來是專為某件事的。等一等,奧裡維先生,我想親自去看看那個籠子,你可以在我觀看的時候把它的價錢念給我聽。弗朗德勒的先生們,來看看這個吧,挺別致的呢。」

  於是他站了起來,扶著同他談話的那個人的胳膊,做了個手勢,叫直直地立在房門口的那個啞巴似的人在前面帶路,叫那兩個弗朗德勒人跟在後面,走出了那個房間。

  由拿著笨重鐵器的人和瘦長的執著蠟燭的年輕侍衛組成的國王的衛隊趕快聚到房門口來,他們把黑暗的堡壘巡邏了一遍,堡壘所有的樓梯和走廊都是嵌進厚厚的牆壁裡的。巴士底典獄長走在前頭,把那些便門一道道在傴僂的老國王前面打開,國王一路走一路咳嗽。

  除了因年老而彎腰駝背的國王之外,大家走過每一道門時都不得不把腦袋低下來。「嗯,」他咬著牙齦(因為他已經老掉牙了)說道,「我們都已經離墳墓的門不遠哪。低矮的門,就得弓著身子才過得去。」

  最後到了一道鎖著好幾把鎖的門前,費了一刻鐘才把門打開,大家走進了一個高朗的尖拱頂的大廳,順著燭光望去,看得見大廳中央放著一個用磚頭、鐵和木料做成的中空的立方體,這就是那種叫做「國王的小女兒」的關犯人的著名囚籠。籠壁上有兩三個小窗洞,都密密地裝著鐵條,看不見窗上的玻璃。門是用一塊大石板做的,象墓門一樣,只為了讓人一進去就永遠不出來。可是,在那裡面的並不是一個死人,而是一個活人。

  國王慢慢地繞著這個象房子一樣的東西一面走一面仔細察看,奧裡維先生跟在他身後大聲朗讀那篇賬單:

  「新制大木籠一個,裝有粗柵欄梁木和底板,寬八呎,長九呎,從頂到底高七呎,用大鐵板夾住,置於聖安東尼門的巴士底獄中一個房間內,奉國王陛下旨意,將原關在另一破囚籠中之犯人關入新籠。該新制囚籠共用去九十六根鐵柵,五十二根支柱,十根十八呎長的梁木,共聘請十九個木匠在巴士底之庭院中砍削那些木料共二十天……」

  「頂刮刮的橡木呢!」國王敲了敲木籠說。

  「為此籠共用去二百二十塊八呎和九呎長的厚重鐵夾板,」那一個接著念道,「其餘為中等長度,並附帶螺旋紐帶等等,共用去鐵三千七百三十五磅,連同釘於該木籠上之八隻大鐵鉤與鐵釘等,共用鐵二百十八磅,尚未計算放置該籠之室內窗上之鐵格,該室之鐵門及其他雜物……」

  「竟用了這麼多鐵,」國王說道,「為了關押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人!」

  「……合計共付出三百十七裡弗五索爾七德尼埃。」

  「天曉得!」國王嚷道。

  路易十一最喜歡說的這句粗話好象把籠子裡面一個什麼人吵醒了,聽得見鐵鍊拖在地上的響聲,一種好象來自墳墓的微弱的聲音說道:「陛下,陛下!開恩吧!」但是看不見說話的人。

  「三百十七裡弗五索爾七德尼埃!」路易十一重複說。

  囚籠裡發出的悲慘的聲音使包括奧裡維在內的全體在場的人心寒起來,只有國王一人仿佛沒有聽見一般。奧裡維遵照他的命令繼續念賬單,國王陛下繼續冷冰冰地察看囚籠。

  「……此外,付泥水匠二十七個巴黎裡弗十四索爾,為窗上鐵條挖掘洞孔,並為放置囚籠之室內鋪設地板,因原有地板不堪承受新囚籠之重量。」

  囚籠裡又發出呻吟聲:

  「開恩吧,陛下!我向您發誓,那個謀反的人是安吉爾的紅衣主教先生,並不是我呀。」

  「泥水匠好心狠!往下念吧,奧裡維!」

  奧裡維接著念道:

  「為製造窗戶床架椅凳及其他物件,付木匠二十個巴黎裡弗兩索爾……」

  那個聲音接著說道:

  「哎,陛下!您不聽我講話麼?我向您保證,寫那篇東西給居耶恩大人的人並不是我,那是紅衣主教巴呂!」

  「木匠夠貴的呢。」國王說,「就是這些了吧?」

  「沒完呢,陛下,為裝置該室之玻璃窗,付玻璃匠四十六巴黎索爾八德尼埃。」

  「開恩呀,陛下!他們把我的全部財產都給了那些審判我的法官,把我的碗碟給了杜爾奇先生,把我的圖書給了比埃爾·杜西阿爾先生,把我的地毯給了茹西雍的長官,這還不夠麼?我是無辜的呀!我在一個鐵籠裡關了十四年哪!開恩吧,陛下!您會在天堂裡得到報償呢!」

  「奧裡維先生,」國王說道,「一共是多少?」

  「三百六十七巴黎裡弗八索爾三德尼埃。」

  「聖母呀!」國王嚷道,「好一個貴得嚇人的囚籠!」

  他從奧裡維手中奪過賬單,掂著手指頭計算起來,一面望望賬單又望望囚籠。這時大家聽見犯人在哭泣,那哭聲在黑暗中非常淒慘,大家都臉色蒼白地面面相覷。

  「十四年了,陛下,已經十四年了!從一四六九年四月就開始關起。聖母在上,陛下,請聽我說吧!您一直在溫暖的陽光下幸福地生活,我呢,可憐的我,就不能再見天日了麼?開恩吧,陛下!慈悲慈悲吧!寬仁是君王的美德,它能夠平息憤怒的波浪。難道連陛下也認為為君的必須懲罰一切罪犯,這樣他升天的時候才會愉快嗎?何況我並沒有背叛您呀,陛下,那是安吉爾的主教先生幹的。我腳上系著一根大鐵鍊,鐵鍊末端墜著一個大鐵球,重得不近情理。哎,陛下,請憐憫我吧!」

  「奧裡維,」國王搖著頭說,「我查出這上面把石灰開了二十索爾一桶,但實價不過十二索爾。你得把這筆賬重算過。」

  他轉身背著那個囚犯往房外走去。那可憐的犯人看見燭光遠了,聲音靜了,知道國王已經離去。「陛下!陛下!」他絕望地喊道。房門又關上了。

  他再也看不見什麼,只聽到獄卒的沙啞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著,唱的是:

  若望·巴呂先生,他的主教職位已經丟掉了。

  凡爾登的先生再也沒有了,全都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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